第五章-2

“我曾经设想过跟江南制造总局合作,优势互补,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我们双方的产量。向总督大人汇报过后,得到了总督大人的首肯,总督大人亲自跟江苏巡抚进行过沟通,结果不了了之。”

“江南制造总局自恃是大清王朝第一家最大的兵工厂,哪里会把我们这个新兴的枪炮厂放在眼里?不过,他们一样有软肋:枪炮与火药制造的关键部门都是外国人在操控,容易受制于人。我们都是毕业于德意志帝国的军火制造行家,各种要害部门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掌控,只要我们注重从内部挖掘潜力。迟早有超越江南制造总局的那一天。”

“从内部挖潜,作用似乎也很有限,还不如一步步地扩大枪炮厂的规模。”

“这倒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诸葛锦华的兴趣高昂起来了:“你想到了怎样扩大枪炮厂的规模吗?”

“当然。”裴元基说道:“把如今的各个生产车间,进行重新划分,设立枪械分厂、炮厂、炮座厂、弹药厂等等各种分厂。不过,真要这样干的话,银子仍然是我们必须面临的一大难关。”

“银子不够,我们可以一步步地实现枪炮厂的扩充计划嘛。”诸葛锦华说。

就在裴元基和诸葛锦华两人一同绞尽脑汁地谋求大幅度提高枪炮的产量时,裴应儒老人却因为听到了一个传说,一时气急,脑袋一晕,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裴应儒在两岁的时候就经历过西方列强入侵带来的屈辱。长大了,亲眼看到太平天国的部队跟曾国藩率领的湘军接二连三地在武汉三镇大打出手。

他搞不清楚,太平天国也好,湘军也好,为什么放着西方列强不去打,却要自相残杀。他们真的打得莫名其妙啊。难道他们不能拧成一股绳,先把那些番邦夷族打出去,再来解决内部问题吗?太平天国把外国人当成了洋兄弟,曾国藩的湘军和大清王朝干脆和番邦夷族勾结在一起,把一支席卷了大半个中国,持续了十几年的太平天国运动镇压下去了。结果谁落着了好?太平天国被杀了一个精光,好端端一座圆明园让人抢掠一空,焚烧一空。

因而,裴应儒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

愤怒归愤怒,他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别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也寄希望于大清王朝的子民真正把国当成自己的家,共同打造一道抵御外国侵略的铜墙铁壁。

他把儿子送去德意志,把女儿嫁给诸葛锦华,就是指望他们造出枪炮和火药,一举把外国强盗全部赶出国门。没想到,儿子女婿倒是枪炮制造出来了,却这些枪炮并不是用来驱逐外国侵略军,而是帮助外国军队来消灭对付外国侵略军的义和团。

说起义和团运动,就得追溯到1898年的秋天。

那时,鲁西北义和拳首领赵三多在冠县蒋家庄树起了扶清灭洋的旗帜,率众攻打当地教堂,揭开了义和团反帝爱国运动的序幕。到1899年秋,义和团运动的火焰已经曼延到了山东直隶的许多州县。

义和团运动的迅猛发展,引起了西方列强的恐慌。西方列强要求清政府尽快扑灭义和团。清政府于1899年底任命袁世凯为山东巡抚,血腥镇压义和团。山东义和团转移到直隶,与当地义和团联合。1900年春,山东直隶的义和团挥旗北上,连克州县,势力发展到京津地区。

慈禧因为义和团一时难以剿灭,且义和团打出扶清灭洋的旗号,很适合她的口味,就采取招抚的手段,命令义和团跟清军一道共同抗击列强的侵略。

1900年6月初,八国联军在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的率领下,从天津向北京进犯。义和团与清军相互配合,沿途阻击敌人,将侵略军赶回天津租界地。6月中旬,八国联军在大沽口登陆,攻陷大沽炮台,向天津进犯。义和团同天津守军进行了英勇抗击。7月初,义和团首领张德成亲自指挥部众攻打天津东南的紫竹林租界地,曹福田率团众和部分清军跟侵略军争夺老龙头车站。8月初,八国联军在德意志瓦德西将军的率领下,由天津再次进犯北京。义和团和清军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抵抗,最后还是让北京落入敌手。

当义和团与清军相互配合,打得外国侵略军遍地找牙的消息传到汉阳,裴应儒不由格外振奋,觉得从此以后,只要义和团跟清军继续相互配合,无论番邦夷族有多少军队,最后都会赶回大清王朝的疆土。

一想到义和团的拳众手里都没有枪炮,他火速找到儿子和女婿,说道:“义和团打出了国人的威风,大长了国人的志气,可是,他们并没有像样的枪炮,你们厂子里生产出来的枪炮既然是最先进的,为什么不拿出一些枪炮火药送给义和团,让他们狠狠揍那些番邦杂种呢?”

“话虽如此,我们只管生产枪炮,却管不了枪炮的分配。”裴元基和诸葛锦华深感为难地说。

“难道你们不能跟分配枪炮的人说吗?”裴应儒很不高兴地说。

儿子女婿不愿违拗了父亲的心意,两人商议一通,决定由裴元基当面向张之洞发出为义和团提供一部分枪炮的请求。

不等裴元基的话音落地,张之洞就气咻咻地训斥道:“胡闹!义和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给洋人进一步侵略我大清王朝提供借口,我难道还要支持这种运动吗?”

“可是,他们毕竟是在打洋人啊。”裴元基说道。

“打洋人也要看一看手里是不是有本钱。没有本钱,只怕是洋人灭不了,大清王朝反而更加陷入灾难!”

“老佛爷不是下旨命令全国军队跟义和团一道抗击洋人吗?”裴元基问道。

“那也不行。”张之洞原以为只要自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裴元基就会理解自己的苦衷,没料到裴元基竟然还是开不了窍,怒气又增加了一分,说道:“我已经跟李鸿章大人他们一道提出了东南互保的主张,决不会支持这种让整个大清王朝濒临危险的举动,更不会让湖北枪炮厂生产出来的枪炮落到义和团手里。”

裴元基灰溜溜地回去了枪炮厂,再也不敢去见自己的父亲了,心里滚过一阵杰一阵的疑虑与困惑,不知道到底是父亲的想法对头,还是张之洞大人的想法对头。

裴应儒不见儿子的回音,巴巴地跑到枪炮厂找到了儿子,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把脚一顿,连声叹息:“张大人怎么能这样做呢?他难道不知道,在列强侵略的前提下,民众能够起来反抗,不仅是朝廷之福,也是民族之福吗?他难道不知道,一味地妥协,只能助长列强的侵略气焰吗?”

他无力改变什么,只有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快,静静地等候着更大的捷报。然而,再也没有捷报,先是北京陷落,紧接着就是慈嬉再一次携带她的儿子和亲信大臣落荒而逃。逃就逃吧,在逃跑的途中广发号令,召集各**勤王之师,收编所有的义和团会众,编列成一支强大的政府军,直接向张之洞发布圣旨,命令他火速把汉阳造发给义和团,要他们反攻北京,把八国联军打出大清王朝的都城,再趁势把军队投向所有侵占在大清王朝疆土的番邦夷族,番邦杂种再多,也是抵挡不住的。

可是,那个老女人并没有这么做。她不仅不给拼死抵抗列强的义和团会众任何奖励,反而改弦易辙,在逃跑途中下达了铲除义和团的命令!于是,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帜,曾经跟清军在抗击八国联军的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义和团遭到了清军的血腥杀戮。

裴应儒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浑身冰凉,心脏凝结成了一块沉甸甸的铅块,不停地往下坠。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真像张之洞大人所说的一样,义和团错了吗?”他的嘴巴里仅仅叫出了这么一句话,身子就像铅块一样重重地栽倒在地。从此以后,他就再也说不出清晰话了,思维混混沌沌,手脚都失去控制能力,不住地乱摇乱动。

他是倒在私塾的教室里的。他的孙子和外孙以及所有前来求学的小家伙都大为惊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裴俊超率先回过神来,马上把母亲和裴家上上下下都招引过来。裴云珠很快就得到消息,跑回了娘家,看到的是老父亲双眼看着窗外,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双手和双脚不住地敲击着床板,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裴元基和诸葛锦华接到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裴府。一见父亲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先为裴应儒老先生医治的大夫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搞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最后双手一摊,只对裴元基说了一句:“裴大人最好还是为裴老先生做最后的准备吧。”

裴元杰很快也回到了家。

自从打出了汉阳造第一枪,他就更受张之洞的垂青。总督大人把整个亲兵营都交给了他。他更是对张之洞感恩戴德,一切唯总督大人的马首是瞻。

父亲行将就木,他的心里倒不怎么着急。他一直对父亲把他赶出家门的事情耿耿入怀。要不是张之洞委托他以总督大人的名义前来探视,他才不愿意这么快就回家。

对哥哥和嫂子他倒是很尊重,也很听他们的话。只要哥哥嫂子流露出什么意思,他不敢不从。他也对姐姐裴云珠和姐夫诸葛锦华很有好感,因为他们谁也没有像父亲一样动不动就想把他往外赶。

他还跟欧阳锦亮建立起了很好的私人关系,经常到欧阳锦亮府上走一走,串串门,说说话。

在军营里,有张之洞罩着,他没把几个人放在眼里,因而几乎没有知心朋友。

就是没有张之洞大人的委托,他也不能不回家。他要做给张之洞大人看,做给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和欧阳锦亮看,也要做给孔夫子指定的礼数看。他需要这个,要不然,他可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父亲说他伤风败俗,父亲骂他不成器。其实,打心眼里,他是想成器的,而且想成大器。他觉得**做事,别光一板一眼地按照别人的吩咐和书本上的教条去做,要有自己的思维,要有自己的理想,要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否则就不是男子汉。他现在不是已经成器了吗?要是完全按照父亲的心愿,坐在私塾的教室里,板着脸孔,摇头晃脑,故作姿态地哼一哼之乎者也,有什么意思?

他真的搞不通,男儿为什么要被这个东西迷住。死抱着书本,能啃出多大的前途?父亲不是把子曰诗云念得滚瓜烂熟,谁也比不了吗?倒是给人家高鼻梁蓝眼睛的杂种们念一念呀,看一看人家打不打你,杀不杀你,放火烧不烧你。可见子曰诗云是没有用的,洋枪洋炮才是真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