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篇

那是一个晴天多云的日子。一辆银灰色帕萨特小轿车正沿着318国道,自西向东,朝着恩施自治州首府恩施市方向不快不慢地驶去,车子后排的右座上,坐着一个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从出发的时候起,就一直不停地转动着脖子上那颗五官还算匀称的脑袋,一刻也不舍得耽误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致。那一切的景致他都非常熟悉。两旁一棵棵神情略显萎靡的行道树,一片片收割后显得闲散冷清的田野,一座座秋木枯草覆盖着的山丘,一栋栋用砖块或木头修建的民房,甚至是路旁的每一块餐馆招牌,每一根电线杆或是每一座高压线铁塔,路上的每一个认识和不认识的行人,都让他眼里溢满了依依不舍的留恋。随着车子越去越远,“利川”这两个字就越来越不安地在他脑子里翻来倒去,让他思绪乱纷纷的,理不出个头绪来了。

显然,那是一个人要离别自己深深热爱着的地方时才有的那种情形。是的,中年男人就要离别他工作、生活了三年的利川,踏上另一方土地,到州直单位工作去了。

时间是2006年的秋末冬初。

那个内心充满复杂情感的中年男人就是我。

最初知道这世界上有个叫利川的地方,我还是鹤峰一中的一名高中学生。老师为使我们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鼓励我们在学习上用劲努力,老把这里那里的中学拿来跟我们的学校做比较,其中就提到利川那个地方。听说利川在跟四川交界的边界上,而四川已是另一个省了。从我的家乡鹤峰到利川去,有两三百公里的路程,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山里孩子来说,心里自然而然地就冒出一阵感慨来:啧啧,得了啊!那该是一个怎样遥远的所在噢。之后到省城上了大学,班上有个叫冉杰的同学是利川人,闲时交谈中,对利川才有了些零星的了解。1986年的一天,冉杰告诉我,他的家乡利川已不叫县,而改叫市了。他说这话时似乎还很有些兴奋的样子,让我隐隐感到市与县是有些不同的,但我却只是不以为然地听听,并不明白也不在乎县与市到底有什么区别,脑子里也只是有了“利川市”这么一个空洞的概念,而不了解任何具体情况,真正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家乡鹤峰多一些。

人生轨迹总是枝杈丛生而又不由自主。当初听来觉得跟自己并无多大关联的那么一个地方,17年后却跟自己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2003年冬,组织上安排我到利川工作。从此,我便要跟利川结下不解之缘,我人生的履历中便注定要打上利川的烙印了。

文人们形容说,人生如白驹过隙。人生中的三年,更是一闪即逝。这三年,我承受着清亮亮清江源头之水的滋润,享受着香喷喷利中盆地大米的哺养,哼唱着《龙船调》的优美旋律,行走在利川的青山绿水之间,也穿行于荆棘曲折之中,一路坎坎坷坷地走来,一路播撒着希望与汗水,生命的天空缀满了朵朵白云,也飘洒着绵绵阴雨;沐浴着和煦的轻风,也经受了高山的严寒;收获着欢笑与欣慰,也收获着苦涩与艰辛。我的心情伴着清江河水一道涌流,有发源处的清新欢快,有缓流带的平稳沉静,也有“卧龙吞江”处的狂躁冲动。回想起来,这三年给我的是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呢?酸甜苦辣咸都是生活本真之味噢。三年后的今天,当我又要离开利川那方水土时,我才发现,我的灵魂与肉体早已跟利川血脉相连,不可分割了。利川作为一方母性的土地,已牢牢覆盖在我灵魂的深处,成为我深深依恋的精神食粮,滋养未来的取之不尽的营养厚土!

当我得知自己要调离利川的时候,以为离别时的心情和处境,是可以借徐志摩先生《再别康桥》的诗句来表达的,可真正到了要离开,车子就要穿越利川边界的朝东岩隧道时,才发现自己到底没有诗人那“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洒脱。虽然我的行装十分简单,就是几件衣服、两床铺盖、几箱子书,只需用小车运载就行,但我却带走了太多太多用大卡车也载不走的东西,那些东西是那样沉重,那样牵动我的情怀!利川质朴厚道的父老乡亲、美丽神奇的山川景色、丰饶独特的风物资源、异彩纷呈的风俗民情、深沉厚重的历史文化以及美好光明的发展前景,无不让我充满留恋,依依不舍。我忍不住再次回头深情地望一眼我深深眷恋的那方水土,想念着那片土地上我由衷热爱着的山水人文,联想到那山水人文中我希望实现的林林总总,心底里禁不住迸发出一声声深情的呼唤——

哦,我的利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