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记

每写完一本书,往往要啰嗉几句,写个“后记”。写各篇后记时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今写《远方的云》创作后记,我是在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中,流淌着哀伤的泪水写下的。

我想先说说我着手写这本书的最早的感情动机。

一九九O年前后,我从启东县党史办编印的史料中读到:在抗日战争中,有一位朝鲜人名叫程叶文,他曾担任新四军一师三旅敌工科科长兼中共苏中四地委敌工部部长,还一度兼任海启县委敌工部部长。他转战在苏中四分区(南通地区),从事神秘的敌军工作。他教育日俘,使饱受军国主义毒害的日俘变成为反法西斯战士。他对众多伪军做瓦解工作,成效卓著。当时,我很想把程叶文的传奇事迹写成一本书。想写程义文事迹,除了理性的思考外,更有深层次的感情的因素。一九五O年十一月,我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至次年七月,我先后参加了第二次战役、第五次战役和中线阻击战,后参加守卫海防,至一九五二年十月回国。我在朝鲜战斗、生活了两年,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使我倍感亲切,我对勤劳勇敢坚强的朝鲜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所以,当看到史料上说,程叶义同志是朝鲜人,我便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而且,我想到,程叶文同志在我的家乡(南通地区)参加抗日斗争,而我在他的家乡(咸镜北道)参加抗击侵略者的战斗。这样的交错关系,在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因素。再,程叶文同志在抗日战争中,和海启县的姑娘宋雅影(她是新四军女战士,也从事敌军工作)结为伉俪,我是海启人,我把程叶文同志看成是海启人的女婿和亲戚。

从而,程叶文其人在我心中变得“亲上加亲”了,虽然我没有见过他,而且他已辞世多年。

就在这样的心境中,我开始搜集有关程叶文从事敌军工作的种种资料。并专门去南京火瓦巷程叶文同志生前寓所访问了他的遗孀宋雅影同志。我饶有兴趣地聆听了宋大姐讲述程叶文同志的经历、个性和浓郁的中国情结。

程叶文同志的一生,充满传奇。他出生于俄国西伯利亚。在朝鲜祖国因反日而遭逮捕。他从图们江的冰层上步行过江来中国。他在上海参加中共地下党。他充当日语老师。

他到皖南新四军军部担任敌工部秘书,后来来苏北。抗日战争胜利后,他担任解放军某纵队敌工部长。后来还担任过中国人民志愿军某兵团敌工部长。

正当我继续搜集材料想写程叶文事迹时,北京、南京、南通的几位曾在苏中四分区战斗的老同志一致提议我写苏中四分区反“清乡”斗争的光辉历史,以纪念苏中四分区反“清乡”斗争胜利五十周年。我接受了这个提议,写了长篇纪实文学《三百万颗民族心》,其中写到了程叶文同志在反“清乡”斗争中的部分事迹,随后我把专写程叶文的创作计划搁置下来了,这一搁就是十八九年。二〇〇〇年六月,我因摔跤跌伤髋骨住院。八月间,我在病**读到《新华日报》上刊出: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江苏省遵选出“五十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江苏英雄模范人物”候选人名单及事迹,其中有松野觉,这使我大为惊讶。我知道,松野觉是日本士兵,在双灰山战斗中被我新四军第三旅俘虏,经敌工科长程叶文热忱耐心地感化教育,终于摆脱了日本军国主义教育的毒害,转变为一名坚定的反法西斯战士,他参加了新四军第三旅后,在一九四四年的车桥战役中冲到最前沿,向顽抗的日军展开喊话,不幸壮烈牺牲。可是谁能想到,在松野觉牺牲六十六年后,江苏人民仍在深深地怀念他,把他推举为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江苏英雄模范人物侯选人,这是十分了不起的事!它显示了江苏人民的国际主义胸怀,江苏人民对牺牲在江苏土地上的反法西斯战士松野觉的英雄事迹是永远不会忘记的。由此,更激起了我要写程叶文事迹的强烈冲动,想到,一个朝鲜人、国际主义战士程叶文,把一个日本士兵感化教育成国际反法西斯战士直至为反对战争而献出生命,这是一首壮美的为和平而战的正义之歌。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出来二〇〇九年九月底,我伤愈出院,进一步搜集创作所需的材料。二〇〇九年十一月,我开始动笔创作《远方的云》这部长篇小说。

一件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二〇一〇年春节将至,我忽然接到南京打来的一个贺年电话。打电话的竟是八十七岁高龄的宋雅影大姐。这太出乎我意外了,因为一九九二年采访她以后,除了给她寄刚出版的《三百万颗民族心》以外,彼此没有再联系。今次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是从北京一位老同志的信中知道我在创作反映程叶文同志在抗日战争中从事敌军工作的事迹的作品,她为此感到十分高兴,她热烈希望作品出版后一定赠她一本。我十分高兴地对她说:不等出版,我只要把初稿打印出来后即寄她,请她审读提意见。并在电话里,我向她汇报了我把程叶文同志和她的恋爱过程的处理设想告诉了她。还告诉她,因为这是用纪实小说形式写的,不完全是纪实,所以我把程叶文化名为“郑义文”,把宋雅影化名为“宋英”。对此,她表示理解和认可。

二〇一〇年陆月间,宋雅影同志要她的儿子程基平给我打电话,问那部小说创作进展如何了?我告诉程基平同志,我四月份患病住院一个月,中断了创作,出院后又接上去写,估计国庆前可以写完,并说,稿子一经打印出来,即以快递寄往。我要基平转达我对宋大姐的亲切问候和良好祝愿。

二〇一〇年十月下旬,我终于写完了《远方的云》初稿。于是,我兴致勃勃地给宋大姐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儿子程基平同志。我告诉基平,《远方的云》一书已写出来了,过些天即可把打印稿快递寄南京,请宋大姐审阅。程基平听完我的话后,停顿了会儿,才沉重、哀伤地说:“我妈走了。”

“走了?”我像遭五雷轰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电话沉默阵后,我才问:“什么时间走的?”

“二十多天了,是九月三十日走的。”基平的语音是那样的沉重,带有哭腔。

我稍稍镇静后,向程基平表示我对宋大姐的逝世表示深切的哀悼,对程基平等宋大姐的子女表示亲切慰问。

放下电话,我禁不住流泪了。

这对于我,确是一次心灵的沉重一击。

宋大姐啊,我在写《远方的云》过程中,几乎时刻想着要把书稿送给你审读。可是,你终于没有能看到书稿而离开了我们宋大姐啊,你六月份叫儿子基平给我打电话询问稿子进展情况。显然,那时你已身患重病,迫切希望能及早看到这部书稿。可是,八十一岁的我也因患病住院耽搁了创作进度,没有能及早将书稿寄给你审阅,这是多大的遗憾啊!想到此,我不禁热泪盈眶了。

之后一连几个晚上,我都睡不好。宋大姐春节前和我说话的声音一直在我脑际回响着。宋大姐未能亲自审读这本书稿,这个遗憾是永远也不能弥补的了!多少天来,我一直为这个无限遗憾而悲伤每每想到,眼泪就会溢出眼眶。

我在想,《远方的云》的打印稿装订出来后即寄南京,请基平将它呈放在宋大姐墓前,愿她在泉下能读到它我在灯下写到此,眼泪夺眶而下,不能自制。

那就让我在泪眼矇昽中搁笔吧。

枫亚

二0-0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晨于南通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