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立秋后一个多月,郑义文在三厂接到一则重要情报,南通久保实助邀他去城里,有要事面谈。这份情报由松野觉交高景魁,高景魁密写在纸上,由地下交通员转来。

郑义文判断,久保实助有“要事面谈”,很可能日军对四分区清乡有新动向。他权衡再三后决定和宋英即赴南通城。临行前,他要李露平派政治交通员向县委洪泽书记报告,并由洪泽向地委吉洛书记报告。

次日清早,郑义文化装成商人,宋英化装成阔太太,合坐一部独轮车上了路。此去南通城,要经茅镇、天补、川港、张芝山、小海等据点。郑义文坐在车上,沿途留心着日伪军的动向。茅镇向西至狼山这一带,是通海区抗日游击根据地,斗争环境紧张,但武工队异常活跃。独轮车经过天补、川港,没有见到什么异常情况,但快到张芝山时,遇到一队日军和十余名伪军下乡抢东西,日军命令郑义文、宋英下车接受盘查。

郑义文证件齐全,是南通城内江北商行董事,由三厂谈完生意返回南通。宋英是郑义文的“夫人”。盘查的日军找不出疑点,只好放行。

独轮车经过小海时,远处传来枪声。郑义文判断,很可能通海区的武工队与下乡的日伪军接上了火。

全日赶路,独轮车抵达江北商行,已近黄昏。高景魁老板连忙给郑、宋和车夫准备了晚餐。当晚住宿在商行楼上。高景魁悄悄问郑义文:“你和宋同志能不能住一起?”郑义文郑重地答:“不可。我和她是工作夫妻,是掩护身份的。”

“那好,宋同志和我老婆睡,你和我睡。”高景魁说。

次日一早,三厂来的独轮车夫推着车回三厂去。高景魁起了个早身,赶去日军运输队找松野觉,要他约久保实助来江北商行与郑义文会面。

上午九时,久保实助身穿便服,带着手枪,骑着一辆日式摩托车来到江北商行,与郑义文在楼上一间密室谈话。

久保实助向郑义文谈了近几个月的几件大事。一是六月份,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乘专机降落在狼山飞机场,小林、菊池、川村和久保实助,还有张北生等人去机场迎接。久保对此评价说:“日军对通如海启清乡,畑俊六总司令来视察,说明这一清乡对日军的极其重要。

久保实助谈的第二件大事是,七月一号夜里,通如海启新四军和民兵火烧竹篱笆,绵延几百里,火光冲天。小林、菊池得报,急得跳脚,但无法遏止这场大火。上海十三军次日责问小林为何按兵不动?小林辩解说:“几百里战线,区区菊池联队岂能不顾此失彼?!”

久保实助谈的第三件大事是,共产党将汤景延部打入“和运”,不久前暴动,回到共区。为此事,小林再次受十三军指责。小林追究姜颂平,姜颂平把责任推给张北生,演出一场互相攻讦的闹剧,久保实助谈完上述大事后,才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他今天后来草草收场。

要向郑义文提供的重要情况是,日军要对南通四县的清乡延期三个月,而且要对新四军和民兵采用新方略。

久保说:“六十师团小林和华方张北生,在八月中旬同时分别向派遣军总司令部和汪政权之清乡事务局局长汪曼云提出清乡延期三个月的报告。”

说到汪政权,久保插叙了几句。原来,南通清乡,汪政权指定由江苏伪省长、特工头目李士群管,但李士群暗里扩张实力,又怂恿七十六号特工总部骨干吴四宝胡作非为直至枪击日军的军车,尤其李士群的扩张野心,使日方不能容忍,终于经日方最高顾问部决定处死李士群。李士群是被上海宪兵特高课长冈村在酒宴上下毒处死的。李士群死后,汪精卫把华方在南通的清乡事务转交给清乡事务局局长汪曼云照管。

插叙完毕,久保说下去:小林将军上送的延期清乡请示报告,是烟俊六总司令官批准的,批语十分严厉:“同意延期。务必制定出制服新四军之新方略。苏北清乡之军事工作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小林信男接到批示后,苦苦思索了几天,想出了延期清乡中采取的新方略。他召开大队长以上军官的作战会议,宣讲了这个新方略。

久保有惊人的记忆力,他没有笔记,仅凭记忆向郑义文转述小林信男的一些原话。小林说:“我们先来分析几点情况。一是汪军,海门的沈超,启东的赵伦仪,有与共方联络之嫌疑。汪军三十四师、三十二师之部队都不可靠,受到新四军之渗透。唯汪军之二十二师之部队能忠诚于皇军。苏南来的清乡人员及警察部队,因李士群被处死,情绪出现消沉。近半年来的清乡行动表明,清乡军事行动的保密性极差,因此十扑九空。二是共军,陶勇部之主力第七团逃道,剩下小部队与我皇军游击,战力低下,民兵更是不堪一击。三是我皇军惯于正规作战,殊不知对付南通新四军,完全可以不采取正规战法。因此,从现在起,我六十师团要改用这样的新战法来消灭新四军。这个新战法就是:以我之分散对付敌之分散,以我之游击对付敌之游击。我军在力量编组上,一是纯粹由我军组成小型机动队,以三十人为宜,每县配置两三支这样的机动队,一般不穿军服,均穿农人布衣,夜间行动,白天隐蔽,即做到正规部队特务化,其好处是使共方不易察觉,使共方防不胜防;另外,保密也有了保障,因为不和被新四军渗透的汪军混在一起了。二是组织武装宪兵特务队,以我方宪特人员为主,吸取部分汪特人员,这个武装特宪队通常以二十人为宜,每区配备两三个队,既打游击,捕捉敌方人员,又搞情报,还可争取共方动摇分子,扩大情报网络。武装特宪队也都穿农人布衣,可伪装成共方人员。概括起来说,两种小股力量,前一种可称做武装特务化,后一种可称做特务武装化。另外,在共方游击区增设小据点,每个小据点派驻皇军三至五人、汪军一二十人即可,使共方小游击队无法活动。在我方游击战胜利之下,推动华方确立官治、自治、自卫,最终达成清乡之目的。这就是我六十师团对南通共区实行清乡的新战法。还有一点,眼下田间已经没有青纱帐,芦苇也已收割,自然地貌有利于我,不利于敌。我完全相信,六十师团能最终制服共方,为皇军反游击战创一个范例。”

久保讲完小林在作战会议上一番宏论后说:“新任联队长石谷大佐(菊池已奉调回国)奉承说:‘师团长阁下想出的这个新战法,我们在土官学校、陆军大学讲堂上都是闻所未闻的。相信我联队定能创造出赫赫战绩来。’宪兵少佐川村也吹捧说:‘师团长阁下的这一创造,无论在满洲,或是在华北,都没有过,武装特宪队投入游击战争,这对大日本宪兵史是个贡献。最后小林宣布:‘我方这个新战法,不许向华方行政官和汪军军官泄露,违者军法论处。正甲兄,小林信男在延期清乡中采取的这个新战法,对新四军坚持抗日可能带来非常不利之影响,所以我想尽早告诉你。”

冬,郑义文频频点头,认为久保实助提供的这一绝密情报对新四军接着,久保实助提供了一个更加具体的重要情报。久保以友善的态度告诉郑义文:“正甲兄,宪兵司令部从汪特机构侦知,南通地区共方有一个名叫郑义文的朝鲜人,专做瓦解日军、汪军士气的工作,日军梅机关要求宪兵司令部派得力特工去除掉这个朝鲜人。正甲兄,你不向我明讲,我也猜到这个朝鲜人就是你。我建议你要多加提防才是。”

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了,郑义文只好默认并真诚地感谢久保的提醒。

久保进一步提供说:“为抓你,上海宪兵特高课派来一个名叫森岛的人担当这个任务。我从梅机关方面侦知,这个森岛是昭和十四年(一九三九年)的日军特务学校一中野学校第二期学生,他原是一所预备军官学校的学生,考取了中野学校汉语班,昭和十六年被派来上海。森岛中尉从上海来南通后,川村少佐和我都和他接触过。此人给人印象是很阴险,他的中国话说得好,他还能说些上海话。川村征求石谷大佐意见后,将森岛派往海启去领导一支精干的武装特宪队,因为汪特机关侦知,共方将这个朝鲜人派往海启地区兼任联络部长(敌工部长),所以这个朝鲜人经常出没在海启地区。正甲兄,森岛这个训练有素的职业特工成了你的对手,你必须认真对付。”

郑义文笑笑说:“感谢伯成兄提醒,我一定认真对付。我相信,最终被除掉的不是我,而是他。”

久保也笑笑说:“梅机关侦知这个朝鲜人,昭和十四年由上海去皖南新四军军部,当了叶挺敌工部秘书,是个日本通,日语说得极为流利。所以,正甲兄也算是共方的高层谍报专家了。”

郑义文说:“不敢当,我不过做了些对日军的反战宣传和对日俘做了些转化工作而已。来运输公司的这个小伙子朴南夫,本名叫松野觉,就是由我将其转化为‘在华日本人民反战同盟苏中支部成员的。—对了,他在运输公司表现如何?”

久保说:“他在运输公司联络了两名朝鲜籍司机和一名台湾军夫,和他们称兄道弟。不过,有一个原十二旅团的下士官在偶然情况下遇到了松野觉,怀疑松野觉是被新四军捕去的。此事,松野觉告诉了我。鉴此情况,我考虑,将松野觉调离运输公司,以宪兵司今部名义派遣他去森岛特宪队,暗中充作新四军耳目,潜伏在森岛身边。正甲兄以为如何?”

郑义文认为久保的这个意见极好,便说:“这样再好没有。此事就烦伯成兄了。”

久保实助拍拍胸脯,说:“请放心,我会办成的。”

密谈结束后,郑义文让高景魁把松野觉叫来江北商行,向松野觉具体交代了打入森岛特宪队后与敌工部的秘密联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