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最后一声啼鸣

雄雄是一只美丽的大公鸡。一身深红色的羽毛,闪着油亮亮的光,金黄的脚爪,挺拔遒劲,尾翎高高翘起,鲜红的大冠子王冠一样耸在头上,远看有如一团燃烧的火,他昂首阔步,气宇轩昂,一直被群鸡拥戴为首。

今天,雄雄换了新主人。新主人从他舅舅家里要了雄雄,经过长途跋涉,晚上才到达了新的家。主人家有五只母鸡,却没有公鸡,对于鸡们来说,没有公鸡的家能算家么?因此,主人把它放进鸡笼时,寄予厚望地说:“这个家就指靠你了!”

雄雄用“喔喔”两声答应主人,他决心不辜负主人的期望,当然,他更有这种自信。

母鸡们看到他,“呼”的一声围拢来,都充满了一种有了主心骨的喜悦,她们“咯咯咯”地叫着表示欢迎,并且嘘寒问暖地表示亲昵,其中,小黄和小白表现得最为突出。她俩分别蹲在雄雄的两边,用嘴摩挲着雄雄的羽毛,不停地说着悄悄话儿。小黄在赞美他那一身漂亮的羽毛,她说:“你一定是一只潇洒够派的公鸡!”小白则在诉说着这个家庭的不幸。她说以前因为没有“当家的”,五姐妹长期被隔壁的芦花鸡强占着。她说芦花是一只凶暴而又愚蠢的公鸡,他为了长期霸占她们,便横蛮地限制和禁锢着她们的自由,只准她们在很小的圈子里活动,她们没有欢乐,没有幸福。她还怀着无限向往的心情告诉他:“水沟那边有一块芳草地,那儿真美,绿的草,红的花,飞舞的蜻蜒和蝴蝶,那儿还有许多绿色的美好可口的小虫。可芦花从不让我们过小沟去,谁敢越雷池一步,就要受到他那尖硬嘴巴的严惩。”

雄雄认真地听着,虽有一天旅途的劳顿,但此刻却毫无睡意,他很兴奋,他血液中的那股英勇豪气早已弥漫全身,心头充溢着一种庄严的责任感——这责任感是主人赋予他的!他不停地点头说:“我一定要领着你们去开拓新的生活领域!”啊,他今晚的梦已萦绕在芳草地上了……雄雄被生物钟唤醒,他引领一声啼鸣,这如军号样激越洪亮的声音,使母鸡们惊羡和震颤,使公鸡们嫉妒和愧羞,隔壁的芦花吃了一惊,接着,一股恶毒的嫉恨涌上心头。

天亮了,雄雄领着母鸡们走出鸡笼时,他雄纠纠地就把她们往芳草地那边引。小黄颠儿颠儿地跑到前边去领路,小白则稳重地走在雄雄的身旁。

突然,斜刺里传来急骤的脚步声,雄雄侧头一看,见一只芦花鸡倒竖着颈毛,扎着脑袋向他猛扑过来。他略一激愣,想解释一下,但对方哪容他开口,早飞扑着向他头上狠啄了一口!

简直横蛮不讲理!雄雄怒火中烧,眼睛都红了。哼,怕斗,还称得上雄雄么?他有英雄的过去,不曾被人欺侮过!他颈毛一竖,两翅一扇,对准芦花的冠子,狠狠地还啄过去!

一场恶斗开始了。

一团燃烧的火,一堆杂污的雪,在一起碰撞、搅和、滚动,卷起的旋风刮起地上的尘土、落叶,也翻飞着被啄下的鸡毛,双方的头上、冠子上都伤痕累累,浸出来斑斑血迹。

按照实力,雄雄是满可以取胜的,怎奈昨天在竹笼中受到憋闷之后,身体还不曾复原,加上今早起来水米未沾,腹中饥渴难耐,因而只和芦花斗个平手。

正在这时,一只杂毛公鸡挺着脖子飞奔而来。杂毛是芦花的手下败将,他甘拜下风俯首称臣,只领着三只母鸡,偏安一隅。现在见有献媚邀功的机会,便来助战了。

本来,杂毛根本不是雄雄的对手,但他占了以逸待劳的优势,居然也和雄雄斗得一个平局。

退下阵来的芦花经过一会儿的养精蓄锐,抖一抖翅膀,又冲上阵去,替换下了杂毛。

好一个车轮战术!

雄雄渐感有些体力不支,便且战且退,向小水沟那边后撤。

芦花也不远追,回身高声呼叫一声,决定凯旋。

杂毛将脑袋扎得低低的,不住点头,然后带着三只母鸡往一边溜走。

芦花逼迫着母鸡们往那固定的圈子里撤,小黄又颠儿颠儿地跑在最前面。雄雄心头顿涌上一股厌恶感,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原来是个两面派!”

他又见小白蹲在那儿不肯走,芦花跑回来狠狠地啄了她一口,将她驱赶起来。

雄雄又气又恨,很想上去护卫,但他又立刻想到了小白昨天描绘的芳草地,现在芳草地已不远了,就在小水沟那边,还是先去探看探看再说吧。于是他腾身一跃,跳过了小水沟。

啊,真是一个好所在,茵茵的草,香香的花,习习的风,一片春的美景和气息扑面而来。啄食了几条小虫——美味佳肴,又畅饮了几口草叶上的露珠——玉液琼浆,顿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他伏在草地上,让暖暖的阳光晒着,啊,多么惬意呀!但他立刻想到怎能独自享受这份幸福呢?太无乐趣!神圣的责任感又涌上他的心头,对,一定要把大伙儿都带过来,带到这片美好天地里来!

他又飞过小水沟,向着远方的鸡们发出一阵真诚急切的呼唤:“咯咯咯!快到这儿来呀!”

首先是小白,勇敢地朝这边急奔过来。有几只鸡犹豫了一下,但到底经不住这呼唤声的**,也撒开了两腿。芦花如何阻挡得住,于是全线崩溃,鸡们潮水般涌过来了,芦花也只好尾随着鸡群奔跑。那边的杂毛也带着三只母鸡跑过来了。

雄雄正想向大伙宣讲美好的芳草地,猛不防芦花向他飞扑过来,杂毛也紧紧跟上。

雄雄真不想和他们打“内战”了,大家一起到那边去,不是很好么?他敏捷地跳开来,很想解释几句,可芦花哪肯听他的,又扑了过来,飞啄一口!

雄雄火了,斗就斗!看来不打败这两个混蛋,是到不了芳草地的!他长啸一声,抖擞起精神,迎了上去。他已在芳草地上恢复了体力,所以能力敌二鸡,毫无惧色,并且愈战愈勇。

正斗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碰巧雄雄的主人来了。主人驱赶芦花和杂毛,一把捉住了气喘吁吁的雄雄。

主人抚摸着雄雄头上的伤痕,心疼地说:“看你受伤了!他们两个联合在一起,你斗不赢的!”

雄雄委屈地“喔——”长鸣一声,说,“快放下我!”他怎么会斗不赢呢!他往下挣着,希望主人放下他,他一定要打败这两个横蛮而糊涂的混蛋!

可主人不懂鸡的语言,又说:“我把你带回家去好好休养吧,暂时避开他们!”

主人把雄雄抱回家,用一根麻绳系住他的一只脚,把他拴在鸡笼边。

唉,舒服是舒服了,可雄雄不需要这种舒服,他想着芳草地,想着他的同伴们。他要出去,但他挣不脱脚上的绳子!他有些怨恨主人,但又觉得不应该怨恨:主人是好心的呀!

半开的门外突然卷进一股呼啸的风——啊,可恶的芦花,竟打上门来了!实在有点过份!

他迎了上去。得狠狠地教训教训这家伙!

可他万没有料到,当他猛力腾跳之时,脚被麻绳牵扯住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芦花趁机扑上来,将他压在身上,向着他的头上狠狠地啄着!

雄雄的一条腿动弹不得,他无力反抗,便闭着眼睛,忍着被啄的巨痛,他不呻吟一声,更不求饶。

忽听外面的母鸡一阵喧哗,芦花一惊,便停了啄,他不放心外面的母鸡们,再说也已啄得力乏了,便丢下雄雄窜出门去。

雄雄伏在地上,但他的头始终是昂着的,鸡冠就如一朵升腾的火焰,而那头上渗出的殷殷的血,更给这火焰增添了颜色。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脚上的麻绳,在心里叹息一声,“唉,好心的主人哪……”

他感到太疲倦了,得休息一下,便闭上了眼睛,头上丝丝地疼,眼前恍恍惚惚的……啊,他又到了芳草地,茵茵的草,香香的花,习习的风……这风真柔哟,就如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着他的头……他猛地睁开眼睛,见小白伏在身旁,用嘴轻轻地摩挲着他受伤的头。小白流着泪,轻轻抽咽着。

雄雄深受感动,他朝她感激地点着头,并张开翅膀紧搂着她,“咯咯咯”叫着,表示亲昵,也是在安慰她,他伸出脚,指了指那条绳子说:“我吃亏的原因就是这该死的绳子!”

小白凝神想了想,便伸嘴来啄绳子,坚定地说,“我给你解开这绳子!”

可她的嘴巴怎么能解开这绳子的死结呢?

但她毫不灰心,她坚持要解!那小小的嘴,不停地往下啄、啄、啄……天快黑了,小白还在不停地啄。绳子丝毫没有动,她的嘴里却渗出殷殷的血来!

晚上,主人忘了来给雄雄解绳子,小白也走了。

深沉的夜,万籁俱寂。

正迷糊着的雄雄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接着便嗅到了熏人的骚气——不好,敌人来了!

果然,一只黄鼠狼幽灵样闪进来。雄雄“喔——”的一声报警之后,便准备迎敌。他很镇定,因为他有斗敌的经验。一年前,他正领着母鸡们在草丛觅食,突然窜出一只黄鼠狼,母鸡们都吓得哇哇叫,四面奔跑,他却没有逃跑,勇敢地飞扑上去猛啄,毫无思想准备的黄鼠狼一下子被啄得晕头转向,掉过头落荒而逃。

现在他又准备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战术了!他腾地飞起来向前一扑——啊,他的腿又被绳子牵扯住了!他又摔倒在地了!在这一刻,一个明显的意识在心头残酷地一闪!完了!他在心灵深处哀叹:“唉唉,好心的主人啊!”

黄鼠狼的头往后一缩,躲过了雄雄那硬硬的尖嘴。接着扑过去一口咬住了雄雄的身子,叼起来狠命地挣断绳子,向外窜去。

昏迷的雄雄在黄鼠狼的颠跑中震醒过来,他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但他没有呻吟,也没有呼救——有什么用呢,母鸡们绝对是无能为力的,芦花和杂毛,也许还会幸灾乐祸哩!至于主人,唉,这会儿正睡得香甜!

他又慢慢昏迷过去了,呼吸逐渐微弱,只剩下一丝儿气息……突然,他体内的生物钟唤醒了他,他被一种强烈的责任感震撼了——到了清晨的时刻,那股英雄的豪气又溢满了全身。

于是,他忍着巨痛,运足丹田之气,拼尽最后的余力,伸着脖子发出最后一声啼鸣:“喔——”

声音仍然如军号般激越洪亮,只是带了点儿悲壮的尾音。

这声啼鸣在夜色茫茫的荒野上空久久回**着。

立刻,此应彼和,引动千村万户的鸡啼。

黎明即将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