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变奏曲

李萍总是坐在我对面画画,和我只隔两张写字台。

她是科长。我呢,从纺织技校毕业后,全靠母亲打着“老方”(我爸爸,县经委主任)的牌子,削尖脑袋钻门路,才为我弄到这么个科员的位置。虽然说是用非所学,但弄到这么个清闲的位置也实在不容易,谁知待不到半年工夫,这椅子就要坐不住了。我们这个机构要撤销。

这内部消息,李萍还不知道吗?

她平时说话不多。坐在办公室里闲得无事可做时,就随便扯过一张纸,用铅笔在上面乱画一通。她画的房屋象兔笼子,她画的白鹅,鹅不象鹅鸭不象鸭。她自己“欣赏”了一番,眉头一皱,撕了,接着再画,认真地画。

这时候,如果门口响起一个带着笑的声音:“呵哈!大姑娘,魏书记在吗?”“开会。”“怎么老是开会?“魏书记不是姓会(魏)吗?”说这话时,她头都不抬一抬,还是只顾画她的鹅不象鹅鸭不鸭的“画”。

大约是画好了,她抬起头来,朝我微微地一笑。由于笑得认真,她那红扑扑的圆脸蛋似乎更圆了。等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拿着她的“画”走了过来,自然又是鹅不象鹅鸭不象鸭的东西。“别笑,你也画一只吧,在这旁边……”

“我不会。”

“不会还笑人家?快画,画得不好,我也要笑你!”

被顶头上司逼不过,只好遵命了。于是,我就在旁边画了一只天鹅。

“你还真有一手!你在大学里学的是绘画?”

“不是绘画,是绘图,我学的是纺织技术。”

“那我们算是‘亲戚’了,我原本是挡车工。”

我知道她是个挡车工,而且是个很优秀的挡车工,是个全县有名的先进人物。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过介绍她的先进事迹的通讯。正因为她是个先进人物,所以才被上调到这个办公室里,当起了科长。

“什么亲戚呀?”背后突然响起魏书记的声音。魏书记开完会回来了,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背后的,我和李萍竟然都不觉得。魏书记拿过那“画”,李萍连忙转过身去作介绍,“这是我画的,这是他画的……”

“谁先画?”

“我先画。我叫他在旁边也画一只。”

“这是什么意思?”

为这事,魏书记还找我谈了话,要我注意点影响,要我和李萍保持点距离……魏书记是越剧爱好者,他一定联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唱词中的那“两只大白鹅”了。可当时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层。

回到办公室,李萍问我魏书记谈了些什么,我都照直告诉了她。

她只是朝对面魏书记的办公室一撅嘴,“哼”了一声,象孩子似的。

可今天李萍怎么还没有来?时间已经十点多,我简直有些想她了。前天,我已向局领导打了报告,要求到纺织厂去当技术员,去发挥自己的专长。一旦批下来,我马上就要走的。

李萍来了,她今天特别高兴。难道我们这个机构马上就要撤销的消息她还不知道吗?她今天打扮得也特别漂亮,上穿鹅黄松身式羊毛衫,系一根黑色飘带,下穿白西裤,简直不象个坐办公室的。我望着她迷人的风韵,真想多看几眼。心跳随之急促起来,我在考虑,是不是临别前向她表示点什么?……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脸上一阵燥热,赶紧避开了她的目光。“你怎么来的这么迟?我……”

“反正要走了!”

我一惊,原来她知道。她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袖珍式录音机,又转身关上了门,“来,我们跳一个吧,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我呀!我中标了!明天就去出任新潮纺织厂的厂长。”我们踩着优美的音乐,一起旋转。“别老盯着我,我们还会见面的。你愿意到我们纺织厂里去当技术员吗?”

我点点头——我的妈呀,她还是我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