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席娃
——小镇轶事之五
席娃三十好几,前些年因学开汽车轧死了人,坐了三年牢,出狱后嫌种地心慌,撇下一个老娘到外边浪**去了。一浪就是两年多,回来后人头人脸地穿着西服,扎着领带,叼着带嘴烟威风八面地在镇上转了一圈,令人们刮目相看。
老娘已经死了,留给他两间破瓦房。
席娃转了一圈回来,在镇上一家食堂摆了一桌宴请镇上的哥们儿。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醉,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席哥。发了?”天顺试探着问道。这几年他凭着经营电器盖起了五间两层楼,在镇上首屈一指。
“发……是发了的。”席娃吞下一只鸡腿,“那算……不得个毯事。”
“多……少?”跑运输的拴劳咽下一口酒,红着眼问。
“多少是个够?”席娃一抹嘴巴,“要论经世事……”
“席哥,别打马虎眼了。”建筑专业户银弟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席娃的话,“究竟有多少,叫弟兄们也开开眼界。”
“多少?”席娃咕噜噜一盅酒下了肚。“不瞒老弟,这闯江湖可不像你搞建筑娶了个能勾引男人魂的老婆。”他放下酒盅,伸出拇指和食指。
“八万?那算个啥。”酒席桌边的人不屑一顾地端起酒盅。
席娃脸色一变,冷笑一声,“哼,再挂个圈儿。”
“八……十万?”满桌惊愕,酒盅儿落桌了。
席娃却又端起了酒盅。
“真有八十万你怕不会回来的。”天顺冷笑着揶揄道。
“是啊,有八十万你没带个洋妞儿回来?”
“席哥,拿出来让弟兄们解解眼馋。”拴劳来了个激将法。
席娃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他把酒盅在桌上转了个圈。“叭”地反扣在桌面上。
“打赌。”他满脸狰狞地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打赌就打赌!”天顺站起来拉住了席娃的食指,接着银弟和拴劳也拉住了席娃的中指和无名指。
三只手拉着一只手,酒席桌上气氛凝固了。
“赌啥?”天顺问。
“先看你们敢不敢赌。我要输了,从税务所的四层楼上跳下来;你们要是输了,每人给我一样东西:天顺的楼房,拴劳的汽车,银弟的老婆。在座的都是证人,可以立字为据,怎么样?”
三个人面面相觑,如霜打了的茄子,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席娃缓缓坐下,斟满了酒。“好,我也不强人所难。来,我敬你们一人三杯酒,以酒代罚。”
席娃在镇上名声大震,人人敬而仰之。八十万。我的天,一元一元垒起来像一堵墙!小镇人以席娃为耀,在外村人面前张口就是我们席娃如何如何。这个镇又分成东堡、西堡、中堡三个村,这年冬天席娃所在的东堡选村长,人们都投了他的票,并要他捐资为村上修水泥街道。
席娃百般推辞,推辞不掉无奈只好当上了村长。中堡村那个有脸蛋有个儿有腰窍有雪白皮肤的水仙姑娘死缠活缠上了席娃。
“我没钱。”席娃冷笑一声。
“我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钱。”水仙姑娘指天为誓,非他不嫁,哪怕跟他出门讨饭,睡草地吃树皮……水仙姑娘闪电般地和席娃结了婚。结婚那天,席娃喝得酩酊大醉。
晚上,人们去闹房,寻不见新郎官。新房里空空如也,没有彩电、音响、冰箱、席梦思……水仙姑娘泪水涟涟,守了一夜空房。
席娃几个月都没回来,村长只好重选。水仙姑娘也耐不住寂寞,远走高飞远嫁他人。
到第三年秋天收获玉米的时候,席娃又出现在小镇了,还引回来了个双眼皮、个儿细高的外地妞儿。
几个哥们儿在镇上新开的鸿运酒楼宴请席娃和那个妞儿。
“这回发了多少?”天顺挑起一块鸡腿。他新近买了辆桑塔纳,拉着一家四口到南方逛了一圈。
席娃笑了笑.抿了一口酒。
“干了!”拴劳举杯示意。
“不行,不行。”席娃瞥了一眼身边的妞儿.“比不上前两年了。”
“怕是气管炎(妻管严)犯了。”银弟给那个妞儿斟满一盅儿酒,双手拱拳道:“小姐福大命大,席娃发财,你享福。”
那妞儿脸一红,斜了席娃一眼,含笑道:“我是他的秘书。”
天顺、拴劳、银弟一怔。
“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席娃低下头,脸上现出愧疚的神情。他给几个人都斟了酒,端起酒盅,“就是给村上修水泥街道的事……”
“别提那事了。”天顺没有端酒盅,冷冷说道:“你干脆从税务所的楼顶跳下来算了。”
“要嫌高,从我才盖的三层上跳一回也算事。”拴劳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是跟喝凉水一样.那不如学几声狗叫。”
“凭你那吹牛的本事。还什么秘书不秘书的。”银弟哼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斜睨了一眼那个妞儿,端起酒盅。
“还打赌不?”天顺阴沉地笑着。
“你要赢了,把那个勾你魂的婆娘白送给你!”银弟怪模怪样地笑。
“我的汽车也给你了!”拴劳咧嘴一笑。
席娃回望了身边那妞儿一眼。那妞儿只是一筷子一筷子地挟桌上的凉黄瓜吃。
“今天这客算我请了!”席娃猛地喝完一盅酒,脸上一片潮红。
“算咧,算咧。”天顺一摆手,“弟兄们算领教你了,还是夹着尾巴走算咧。”
拴劳慢慢地往盅里倒酒,“算咧,席娃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再说还引个……”
“省几个钱给你……噢,秘书,给人家秘书买个戒指项链啥的,也别在弟兄们面前丢人现眼的。”银弟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那妞儿。
席娃的睑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他的头上浸出了一片汗,眼神茫然地在酒店里搜索一圈,又落到那妞儿脸上,缓缓地说:“算咧,白回来一趟。走吧。”他扶着桌面站起身来。
那妞儿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挎上那乳白色的小包,那美丽的双眼皮高高扬起,说了一句洋话:“拜拜。”
席娃在转身的一刹那,从怀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扔在桌子上。牵着那妞儿的手走出了酒楼。
谁也没有再回首。
天顺、拴劳、银弟三个人怔怔地看着他俩走出门,然后目光又都落在桌面上席娃扔下的那叠人民币上。
他们都看清了,那币的面额是一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