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当年索汉章苦口婆心让韩家坡人把一家一户种庄稼变为集体耕种经营,过了二十几年,又要把集体耕种经营改变为一家一户承包经营。历史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韩家坡人又想不通了,他们觉得当年没有听索书记的话及时成立初级社和高级社是眼窝把世事看得太短了,愧对了索书记。而今天又把集体经营好好的土地分给私人,这算弄了一回啥事咧,这算不算复辟资本主义?算不算走回头路?他们一家一个代表到公社去闹事,责问公社的书记周苗森是不是中央的政策,当周苗森毫不含糊地告诉就是中央的政策时,他们怏怏地出了公社。他们回去后让村上的小学教师给中央写信询问,直到一个月后中央的回信通过公社转给他们时,他们才毫不情愿地着手分地的事。这样韩家坡在全公社又是最后一个分地的村子。

“日鬼捣捧槌,这算啥社会主义!”当年给索汉章身上泼屎尿的老宁愤愤地说。他不当村子的书记有七八年了,前年又重新当了书记。这些年,他为当年给索书记泼屎尿后悔不已。

连生家分了六亩三分地,前年雪娃给了生了个胖小子,使连生少了绝后之患。夏秋两料风调雨顺,攒了半楼的麦子和包谷。秋天里他去了趟安徽。他六爸让他带些花椒过去。六爸在那儿干洋事,是一个县果品公司的供销科长。他六爸来信打听这儿的花椒价钱,一斤相差两块多。于是六爸让他带些花椒过去。他带了一麻袋,卖给了六爸的公司,来回一掏腾,挣了二百多块钱。

六爸说:“连生,这二百多块钱不过是个路费钱,我是叫你出来开眼界呢。咱关中人光知道钻在丈二宽的城墙里,吃蒸馍就上生葱就是共产主义了。整天不是打娃骂老婆就是吹牛谝闲传。只吃不动弹,还嫌肚不圆。你回去种它几亩花椒,我这儿全给你包销,用不了几年你就成了万元户哩。”

连生说:“六爸,除了杀人,我啥不敢弄。就是没个眼眼,缺个线线,有你在这儿搂后腰,我回去就种呀。”连生在那儿逛了几天才搭车回来,在二亩坡地上种上了花椒苗苗。为买花椒苗他跑县上寻索梦国。索梦国写了条子让他到邻近县去找。苗子买回来后,申华带了个技术员来给他讲了些栽植培育技术,并帮着他一块把苗栽上了。后来索梦国放心不下,引着申华和技术员又来指导了几次,苗子长势不错,第三年就挂果了,果量虽不大,也弄了四百多斤。他在村子雇了个人弄到安徽他六爸那儿,一下子就挣了上千元,那儿价又升了。农村人弄个上千块钱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一回来连生就上县买了个黑白电视机,九时的,花了二百多块钱。那时甭说韩家坡,满桥上公社都没见过电视。

有了电视,韩连生还不成了人物?刚买回来那天晚上,天线都没有颐得装,连生就满村吆喝叫人去看电视。一下子就拥来一百多人,连柜顶上都坐着人。没安天线人影影看不清,可也把人们惊呆了,不晓得那碎碎个疙瘩一通电就有了影影?接连十几天连生的家挤得水泄不通。要是那晚有秦腔戏,不等连生动手,早有人半下午就把电视搬到街上了。

热火了十几天,雪娃先撑不住了。来的人电视不完不散场。人一多,电视机音量放得老大,吵得娘们三个睡不成觉,尤其那两岁的儿子一听见电视叫唤就哭闹。开始雪娃不好意思说啥,只是等人散了收拾屋子才对连生说:“你真是没事,咱屋成了戏院了。连生说:“看把你假的,咱还有个啥?人来的多是促轰咱呢!人靠促轰狗靠哄。没这电视机,拿轿抬也没人来呢。”雪娃说:“说的好听,你操手不拾毛,这满脚地的烟把把、烂纸纸、娃尿上拉上的你咱不拾掇。”她正嘟嚷着,连生已倒在炕上打开了呼噜。

又过了几天,雪娃对连生说:“干脆把电视机卖了算了,我没功夫伺侯人,一会这个要喝水,一会那个要吃烟,都成了皇上他二爸了,我倒成了丫环了,咱是花钱买老子呢。”连生说:“已经惯下这毛病了你说咱办?不叫人看说咱小气,卖了不是把村子人都得罪完了?“雪娃说:“哟哟哟,吃屎的还把拉屎给整住了。明黑咱一家不在屋,把门锁上,看他谁敢翻墙扭锁?“连生一思量确实红火得够了,他也有些烦了,没说啥就睡了。

第二天刚好是个礼拜,秋丽不上学。一大早雪娃就把娃引到她娘家去了,临走叮咛连生说:“你黑了来接我,不然我黑天半夜咋回来?”连生想不如趁今黑接娘们几个把看电视的人岔一岔。咱私人买个电视,又不是戏园子,整天把门开得大大的招客。再说戏园子也有个歇的时候。于是没等天黑就锁上门骑车溜走了,直到晚上十点多一家子才回来。这一黑,一家子安安宁宁睡到天亮。

第二天天黑以后,连生有事出去了,雪娃也没开电视,门前果然冷落,只有一些娃们在门口探头探脑地不敢进来。九点多连生回来把电视打开,声音又开得蛮响,奇怪的是没人来看。连生想还真的把人给得罪完了,才对雪娃发开了火,又是骂又是摔东西。雪娃任他摔骂没吭声。

一夜起来连生就上了街,逢人就说:“今黑放秦腔戏,黑了来看。”有人给面子就答应:“好,好。”不给他面子就说:“今黑有事呢,看不成。”还有人瞅他一眼装着没看见。碰了几个钉子连生气呼呼地回来蒙头就睡,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雪娃、秋丽叫他,他一概不理。晌午过后,他一骨碌起来把电视机抱到院子,使劲朝地上一摔。他原想摔个稀巴烂,不想电视机在地上翻了个跟头,不仅壳子没烂连荧屏也完好无缺。过去踢了两脚,然后取了镢头锨在院角挖了个坑埋了。他的异常表现,把雪娃吓了一跳。她拦了几次没拦住,就一头栽在炕上哭开了。

连生埋了电视机听见雪娃哭,回屋来嚎道:“哭你妈个X!把人都叫你得罪完了,人都给咱先人的坟尿尿呢。”雪娃坐起来说:“我的天,我把人得罪完了,你一天烧得胡拧舞,买个那东西招祸呢。你把香烧到人家坟上了,还怪人家给你先人坟上尿呢。”连生一想对着呢,要不是买那招祸的电视,谁跟咱过不去。于是他便不嚎了,拿了铁锨到花椒地去了。天还早,他要给花椒浇水,到地里弄畦子去了。

秋天,连生的花椒又挂果了。今年的果比去年挂得更繁。这时节,连生、雪娃整天泡在地里,防虫、打药、除草、浇水……连生晚上还要守夜。他在地头搭了一个茅庵,以防人偸或者兽类鸟类槽踏。有时俩人活紧,就让秋丽送水送饭。秋丽别的饭不会做,稀米汤会熬,再带来几个冷馍,两口子就打发了肚子再干。那三岁的儿子在地头胡折腾,逮蛐蛐,数蚂蚁,翻跟头,给蚂蚁窝尿尿,给牛牛灌土,给肚脐上抹鼻涕,跌爬得浑身泥土。

紧挨花椒地的是韩奎五的洋芋地。洋芋也叫马铃薯。韩奎五人高马大腰板硬朗,年轻时被人称作韩大个,人大饭量就大,打一天胡基一口气吃十个蒸馍,又落下个韩大肚子的绰号。可借的是命不好,前些年老婆得出血热死了,剩下一儿两女既当大又当娘。儿子整年在乡上的建筑队干活,大女儿翠翠二十一岁,二女儿娟娟正上初中。韩奎五常常在洋芋地和翠翠干活,翠翠累了就过来看连生的花椒和连生雪娃说说话岔岔气筑。翠翠个儿不高,可长得俊俏,圆脸蛋、尖鼻梁、眼睛不大却有神,一双长辫儿垂在腰后。她一过来不停地问这问那,虽然很无聊,连生和雪嫂都耐心地答了。有一天她说:“连生哥,我也想在我家的洋芋地种花椒呢,你能教我么?”连生笑说:“咋不能。”翠翠就欢天喜地地跟父亲说了。谁知韩奎五却说:“女娃娃家学啥种花椒!你甭看他们的样子,成了挣俩钱,賠了连房怕都要买了!人狂没好事,狗狂一摊屎!”韩奎五明显是嫉妒连生呢,却带有诅咒的口气答复女儿。翠翠就很委屈,趁父亲不在就过来玩。

天很热,连生午饭后躺在茅庵的床板上望着牛头山发愣。茅庵的门正对着牛头山顶,牛头山一览无余。山坡上静悄悄也没有一丝风。这时翠翠过来了。她吃了饭在屋闲着没事想跟连生聊聊。连生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坐起来。一看是翠翠,他心有点发慌,因为他只穿了件短裤衩。翠翠看见他那样就站住不走了,弯腰拔了根草梗含在嘴里,眼睛朝花椒地看。花椒快熟了,红得似火。连生穿上背心长裤说:“翠翠,你进来呀。”翠翠在门口站住了。连生说:“坐里头。”翠翠笑着说:“你那么小个庵子,把人能热死了。”话是那样说她还是进了庵了坐在床板上。一时两人都没话,翠翠还含着那草梗,连生就看那草梗在翠翠嘴角一动一动的,心里一痒。

过了会儿翠翠说:“连生哥,你说我大不准我务花椒咋办哩?”连生说:“不准种就算了么。”翠翠沉默了会把草梗吐出来说:“听说你去年弄了一千多块钱呢。”连生说:“一千多块算个啥,今年怕要五六千呢。”翠翠惊讶地吐了吐舌头,“我的天,五六千块钱是多厚的一沓沓。”连生往被子上一靠说:“五六千如今也不算个啥,明年我想把坡下那几亩地也种上花椒,弄它个万元户。”翠翠就啧啧地咂嘴。

又坐了会儿,翠翠站起来说:“我走呀。我回去给我大说,叫他不管咋都种花椒。”连生就送她出了茅庵。到了地头,翠翠就抚摸那红花椒,爱不释手。她俯下身的姿态很好看,腰部细细的,臂部圆圆的,隐约露出裤衩的轮廓。连生不由心一跳,又侧着头从领口处看进去。翠翠的白衬衣下穿了件宽背心,没戴奶罩,**的小半部清晰可见。连生的目光忙闪开又落在翠翠的大腿上,长裤的开岔处有一绺红红的**和白生生的细肉。连生的心卟嗵卟嗵地狂跳,一个劲地咽唾沫,直到翠翠直起腰,他还没有平静过来。这个平时粗心大意、野性十足的汉子第一次睑发烧了。翠翠身看着他惊疑的问:“连生哥,你咋了?有病哩?睑咋那么红?”连生吱唔着说:“没啥,好着呢。”翠翠就走了。

下午直到晚上,连生都心神不安地朝韩奎五的洋芋地瞅。韩奎五和翠翠下午都没来,晚上那边地也是一片寂静,而连生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那小半个**和红红的**以及白生生的细肉,产生出无尽的遐想。

终南山夜雾降临时是灰蒙的一片,鸟雀响亮地啼叫。眠獐般的山峰一会儿深赭,一会儿淡青地转换着颜色。缕缕晚烟冉冉升腾缭绕着山谷。水声汨汨,晚风****。龟峰顶上月芽儿升起,一切便都笼罩在矇昽的光影中,山谷布满温暖而迷茫的柔情。

雪娃的心中也是一片柔情。收获的喜悦使这个农家妇女身心**漾。她和连生盘算好了,明年拆旧房盖楼房,电视机买带彩的,还有啥洗衣机、吹风机……听说那吹风机把湿头发能吹得飘起来,那该是多么惬意的啊!她从花椒地往回走要给连生和孩子们做饭。一只不知什么小动物从她脚旁溜过,吓了她一跳便加快了脚步。虽然她巳生育了一儿一女,过了三十岁了,但那身姿依然不减少女般的敏捷。沟道的溪水朦昽地映着她的身影,如一团缥缈的梦。回到屋,秋丽坐在小桌前做作业,捣蛋的儿子则不停地爬在小桌上胡撕姐姐的书本和本子,秋丽不停地阻拦他的手。

雪娃烙了一个锅盔,半块留给连生,半块切开给娃们分了二分之一,自己吃了二分之一,就着绿辣子吃了。然后她把包谷糁子盛在罐里,带着锅盔馍和绿辣子给连生送去了,陪连生在庵子里吃完,才提着空罐回去了。

翠翠想种花椒的欲望十分迫切,就死缠活缠韩奎五。这天傍晚翠翠突然跑到茅庵来,激动地说她大已经答应秋后给她留二分地让她种花椒。“连生哥,你要帮我订苗子,要教我咋样务呢。”连生说这有啥问题,说完就神不守舍地看翠翠。翠翠被他看怪了,就说:“连生哥,你咋了?认不得我了?”连生慌忙掉过头看两边燃烧的晚霞,那晚霞又燃烧着他的心,叫他更加魂魄不宁。翠翠有些生气地说:“看你,跟你说话呢,你咋又不理人了?”说着就要连生给讲怎样插苗、剪枝,上啥肥、打啥药……连生都一一答了。“连生哥,等我把花椒也务成了、我要好好感谢你呢。”连生就痴痴地问咋样谢,翠翠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把你请到馆子吃一顿。”连生说你光记着吃。翠翠就说那咋样谢啊,连生躲了一下目光看着茅庵外头的月光不说话了。翠翠说:“看你,人问你话呢,你咋哑巴了?”说完走出茅庵又撅起屁股,摸那花椒果儿,连生也就跟出来。那圆圆的屁股燃烧了连生的性欲。他晕眩了,血液一下子就冲向头顶,大脑轰地一声,喉咙干渴得要冒火……他愣了一霎那,扑过去搂住了翠翠倾伏着的腰。翠翠惊叫了声。就在她惊叫的一霎那,远处传来一声狗的吠叫。

翠翠惊叫的同时跌倒在花椒地头,压倒了几抹花椒。紫红的花椒和绿色的枝叶呻吟着掩没了翠翠的睑。连生随着翠翠也扑倒在花椒地里,正好压在翠翠的身上,翠翠扬起睑惊愕地问:“连生哥,你这是弄啥哩,看把我的衣裳都弄脏咧。”连生那还顾得上解释,扳过翠翠的身子在她的睑上就啃,就舔,隔着她的衬衫手在她隆起的胸部使劲揉戳。翠翠望着连生瞪圆的眼睛浑身哆嗦,通红的睑上布满惊恐。“连生……哥,你想弄啥呢……叫雪嫂看见不……好。”她说着就使劲地掀连生,用手拧连生。被欲火点燃的连生失去了理智,那还顾得疼痛。他只感到身上要发泄什么东西,要进入一种境界。很快,翠翠停止了抵抗,瘫在了连生的身下,任连生剥光她的衣裳裤子背心裤衩,一丝不挂地仰卧着,眼角淌满了泪水……月光笼罩着花椒地,地上渗着斑驳的影子,疯狂的连生死死地压在翠翠身上,满嘴的烟味让翠翠恶心,她疼痛地呻吟着、呜咽着……此时此刻,雪嫂正在屋里烙着锅盔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