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终南县两万多民工,加上干部、工人、职员共三万余人浩浩****开赴太平河,沿河扎寨,红旗漫卷。

龚文宇构想的园田化蓝图是在县上农业学大寨群英会上抛出并得到代表们的支持得以实施的。园田化的主要任务是修河改路。龚文宇任命徐善山为实施园田化工程领导小组组长,索梦国为副组长。他们率领千余人的规划测量队伍分成百十个测量组在全县平原忙碌了二十余天,在绿茵茵的麦田地里划了一道道白灰,然后施工队伍分赴各条河道,先修河,后改路,整个园田化工程预计两年内完成。在完成测量任务的当天晚上,索梦国来到龚文宇办公室向他作了汇报。龚文宇一拍索梦国的肩膀,高兴地说道:“老索,你真有种,领着一杆子外行把事办了,我还发愁你会来向我诉苦呢。好家伙,多少天没睡好觉了,今天回去睡个好觉,明天跟我上太平河。”

太平河源于县城东南方十八公里处的太平峪山谷。该谷原名林谷,自隋代在林谷口筑太平宫后,取名太平河。集水面积1635平方公里,最大泄洪量360秒立米,河水出山后在县境内长7公里,山外冲洪积漫滩宽4至5公里,洪水危害年年出现。解放后曾设坝、护堤、导流,但因年年有滚石落淤,漫滩宽,河道主流经常变迁,两岸群众仍不能安居乐业。

会战指挥部设在太平河中腰三点五公里处,广播线路通往全长七公里的主战场。广播刚一开响,就传出了徐善北那****漾的动员令:

“参加太平河会战的同志们,你们好!数九寒天来会战,个个都是英雄汉。县委发出动员令,一年建成大寨县。说了算,定了干,天大的困难也不变。太平河滩是前线,是金是铁拿出来炼。镢头铁锨抡圆转,豁出命来拼命干。干!干!干!战!战!战!日头月亮轮着转,日夜奋战连轴转!”

徐善北的动员令铿锵有力,回**在7公里的河滩。广播紧接着响起了“我们都是英雄汉,天大困难也不变”的歌曲,三万余名会战指战员霎时热血沸腾,屹立在河滩跟着广播锥壮有力地唱了起来。歌声中,铁锹、镢头、铁锨,架子车飞转起来,冰冻的太平河苏醒了,沸腾了。

在县级机关所分配的工段,县委书记龚文宇第一个抡起铁锹,紧跟着县委、县革委会的领导们也都抡起了铁锹、镢头和铁锨。龚文宇的妻子也加入了这支队伍。她娇小白晳,而他们的两个女儿却黑咧咧的。她们在河滩上跑来跑去,惊奇地问父亲:这儿怎么有这么多的石头蛋蛋?龚文宇的妻子拿着一把铁锨,铲了几下便坐在石头上揉腰腿。她和龚文宇是大学吋同班同学,毕业后一个到了行政上,一个则到中学教书。据说他俩是在学校的操场上恋爱的。俩人都不爱体育,晚上却溜到操场双杠那儿约会。龚文宇先把她扶上双杠,自己也就猫上了另一个杠子上,一谈就是半夜,被同学们称为“杠子上的爱情。”

“妈妈,我冷。”上四年级的玲玲喊。

“妈妈,这儿有个大乌龟”上六年级的凤凤喊。

“吵死我了!”龚文宇的妻子无可奈何地领她俩进了指挥部的工棚。

徐善北和索梦国一个用铁锹挖,一个用铁锨拆。徐善北挖五分钟,索梦国就得十分钟拆。徐善北说:“梦国,搞育种我不如你,出力气你就不如我了。”索梦国拆完直起腰喘着气说:“这就叫各有千秋嘛。诸葛亮能摇扇子,关云长会抡刀。”徐善北边抡铁锹边说:“吹得啥,你倒成了诸葛亮了。你把诸葛亮那扇子拿来,看我会不会摇。”说罢两人都笑了。

在县领导的行列中有几位须发花白的老同志。他们是县上的老领导,闻讯县上要治河,他们也在家闲不住了。老同志在一起总是要回忆往事,杨孟昌回忆起五十年代末秋天的那场水灾,至今仍历历在目:“那回把人整扎咧,光逃荒就去了几千人……”

那场灾荒对四十岁以上的人记忆犹新。桥上乡和平周乡三十多个村子进了水,共计倒塌民房四百五十多间,死伤一百二十七人,淹没秋田二万六千二百亩……身为桥上乡党委书记的索汉章未来得及组织抢险便被塌伤送进了医院。索汉章在医院昏迷了一天,醒来后对看护他的乡干部发了一通脾气,说他不去抢险蹲在医院是守丧呢。他挣扎着自己起来,要下病床,骨折的腿让他倒在地上,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杨孟昌隔了五天去医院看他时,他对杨孟昌说:“杨县长,你给我处分吧。下了两天大雨,我就没想到要发水……”杨孟昌说:“要处分咱们都得挨处分,太平河几十年没遭水灾了,都迷糊了……”

自那年水灾之后,每年县上都组织民工对太平河的险段进行加固,无奈由于河床太浅,面积又宽,根本无法挡住雨季的水涝灾害,河两旁的农田或多或少都要被淹一些。十多年来修修补补,耗掉了县上不少财政。这次结合园田化建设,龚文宇下决心整治这条河。计划修一条宽五十米、深七米的河床,从峪口直通下去接住渭河。

数九寒天,几万人光着膀子,仍是挥汗如雨,简陋的机具加上拼命精神,构成了一曲雄壮的交响乐。

工地上红伤病人不断出现,县上原来抽调的几个公社的医生忙不过来,只好又把县医院的外科大夫叫到了工地。县医院来了9个医生,9个护士,分成三个组,上中下三段一段一个组。沈毅号也被抽调来了,他带了个刚毕业的护士林萍。林萍是个西安娃,高挑个儿,睑很白净。忙到半下午,林萍就有些招架不住了,没人时,她就坐在石头上捶腰,看得沈毅号转过脸笑。她瞪着沈毅号说:“笑啥呢,没看都把人累成啥了,还笑?有笑的功夫给我捶腰。”沈毅号睑一红。不知怎的,他对这个娇嫩的西安娃有些同情,也有些说不上来的那种滋味,男子汉的责任感顿时溢满全身。他说:“捶就捶,你不害怕,我还怕啥。”他走近林萍,正要蹲下去给她捶腰却被龚文宇的两个女儿看见了。她俩嚷嚷起来。“叔叔耍流氓!”吓得沈毅号忙站起来。

“鬼丫头!”林萍脸红了。

“你才是个鬼丫头!”那两个女孩儿一本正经地回敬她。

工程迸行到第十三天时,县指挥部下游不远的张草村民工挖出了一只老碗口大的龟。那龟红不红,黑不黑,青不青,头、尾巴和四肢都缩进甲壳不出来。民工们用小石子砸它的背,它却纹丝不动。远远近近的民工都蜂拥赶来,一时人潮如蚁。尽管指挥部的广播不停地让民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但人潮依然不散。无奈,徐善北只得领着两个干部前去制止去了。

“有啥稀罕的,散开,散开!”徐善边喊边往人群里走,民工们纷纷退让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徐善北皱着眉说道:“红旗招展,架子车摆满,你们围在一搭胡吹乱谝!”他走到中间才发现了那只龟,不禁哈哈一笑,“原来是龙王派的龟下凡了,龙王是害怕咱们断了他的水道,让乌龟来传圣旨啦。”他的一席话逗得民工也哄笑起来。徐善北让随同来的两个干部把龟弄走,那两个干部却不敢下手。徐善北顺手从一个民工手里夺过一把铁锨,把那只龟铲在锨上往指挥部的方向走去了。民工们这才四散开来。

龚文宇老远看见徐善北端了个铁锨过来,就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徐善北。徐善北走近了,龚文宇才看清铁锨上蜷缩着一只龟,笑着向:“老徐,你咋弄了那玩艺回来?”徐善北回答说:“民工挖出来的。”这时指挥部的成员都围上来观看。龚文宇皱了皱眉道:“老徐,赶紧放了。”索梦国笑着说:“龚书记,这龟全身都是宝。古人用龟甲占卜算卦,中国最早的文字就是甲骨文呢。龟板还是贵重的药材……”不等他说完,龚文宇挥了挥手,“放了,放了!从那来叫它还回那儿去,咱养不活它,弄死了,龙王说不定要兴师问罪呢。”他正说着,那只龟从铁锨上爬了下来慢腾腾地向附近乱石之中的水坑爬去。围观的人都眼睁睁看着它钻进水中。“走了好。”龚文宇眉头舒展开来,“让它去给龙王报个信,让龙王知道我们在改它的水道呢。”

这时,玲玲和凤凤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喊着爸爸要看大乌龟。龚文宇拉着她俩的手说:“爸爸把乌龟放跑了。”两个孩子便噘着嘴嚷着要他把大乌龟捉回来。龚文宇的妻子才止住她俩,“胡闹啥,让大乌龟吃了你俩!”吓得两个孩子缩头缩脑地藏在了龚文宇身后。龚文宇才笑了。

“你俩才像个乌龟。”

桥上公社韩家坡大队的百名民工被分配在太平河出口处的鹦哥嘴,石头大,河床几乎全是石头。韩连生所在的一队首当其冲在最前沿,是整个三万大军的“龙头”。连生把二十来个人分成两组,每天两运转,每组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连生还要检查另一组施工,加上不停地开会、汇报进度、搞评比,每天休息三四个小时。十天过去他嗓子哑了,腿脚肿了,痢疾拉得不停点。要放在过去连生可能根本累不倒,但他出院才五天,治太工程就开始了。连生拉痢疾开头没在意,直到发烧才爬上哩。一查体温,四十一度。医疗组赶紧给他输液吃药,整整一天一夜,他的烧才退了。“把他家的,我还没得过病呢。”连生摇摇晃晃地又到了工地。

雪娃也闲不下。几天前她想死死不了,命运又叫她挣挣扎扎地活下去。那天她跳下井的当儿,连生正站在井边看不远处苜蓿地里的一只羊拉屎。那羊拉完,忽地“咩”地叫了声,那叫声很有些凄惨。连生正瓷麻咯噔地发愣,忽然听见“卟通”的响声。回头一看,雪娃不见了。他望望天,天上一片瓦蓝,连一丝云也没有。他就探头望着井里,井里头黑洞洞的。他心里一发毛,呐喊了声:“有人跳井了!”跟着也就跳到了井里。刚好三队的社员正在不远处预留的棉田地里平整土地,听见喊声都跑过来围住了井。秋丽“妈呀——妈呀”地哭喊。急中生智,人们把架子车的车绳解下来,连在一起放人下去捞。天旱水不深,刚到人腰那儿,连生和雪娃就没淹死,缓了两天没事了。治太工程一开始,俩人那还有闹矛盾的功夫。连生在工地整天整夜不回家,雪娃除了照看娃,还得和队上的妇女给工地上做饭。

太平河新河槽全部完工,原计划两个月的工程只用了二十五天,赶在腊月三十三万大军撤出了工地。共计挖土石方七十九万立方米。刚过春节,五千多人的专业队在锣鼓家伙的带领下又开赴太平河为新河床砌石。干了二十八天,到农历“二月二”那天竣工。整个河道由鹦哥嘴开始,流经马滩、唐家寨、刘庄,到大尚村南折东流投入沣河。

在太平河砌河床的同时,索梦国带领千余人进行着主干路、生产路、桥涵的测量定线工作。从三月份开始,植树、修筑路基、修桥,按照规划过河修挢,遇村拆房。最麻烦的事是拆房,被拆迁户正值初春,拆了房那儿去住?就是群众没有半句怨言,但索梦国他们却不能不为群众的疾苦着想。他们一家一家地安排住处,直到被拆迁户有了着落才放心离去,又到另外一个村子去拆迁安置。整整二十六天,索梦国没有睡过一个饱觉,眼圈发黑发青,眼球上布满血丝。

经过数十万人十个月的奋战,园田化雏形基本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