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迪卡尔中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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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中秋与今年的中秋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对我来说,迪卡尔的出现,让我的精神出现了新的气象,因此,空中虽然无月,我的眼前却一片明亮。白天,是有太阳的,按说晚上应该有很灿烂的月。自然界的事情,谁也不好预测。
以前,对迪卡尔的印象是源于他的那句名言:我思故我在。然而,这句名言一泊进中国,就被儒家思想庸俗化了。尤其是最近20年,更是泛滥成灾,诸如超级模仿秀的“我秀故我在”;超级女声的“我唱故我在”;挑战主持人的“我说故我在”;艺术人生的“我演故我在”等等,就像垃圾山上的苍蝇嗡嗡乱飞,包括大名鼎鼎的杨澜,也忍不住在湖南卫视炮制了一个“我爱故我在”栏目,让人忍俊不禁。连有些作者,也弄出一个“我写故我在”的句式来。我断言,这样的作者,很难写出属于自己风格的作品。
在我看来,作家首先必须是思想家。能用思想引领人们前进的人,才是真正的作家。当花边绯闻成为人生哲理的时候,我们的作家就只有街头擦皮鞋的资格了。
手头有一本何怀宏翻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笛卡尔的《沉思录》,吃了早饭去单位,一个上午都没有人来打扰。中秋这个节日,是有着浓厚的亲情色彩的。大约,人们在干了必须干的事情后,就去和亲人团聚了。这是适合读书的环境,我就靠在沙发上,静静地读了几十页。迪卡尔有句名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阅读,总会有收获。
中午,我一般不回家吃饭。在街上吃了碗面条,在房间睡了一觉。最近晚上总是失眠,只好中午弥补一下。失眠并不是弱者的专利,它仅仅是一种精神状态而已。对这种状态有着体验的人肯定有各种感受,大多很烦躁,有些很奇妙。很多白天和以前的经历都会进入到意识中,慢慢地摇动,摇出一些我们在清醒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的很多细节,像花一样开放在人的内心,展示出一个未知的境界。迪卡尔据说一天十六个小时在**,他在干什么?当然是思考。受迪卡尔的感染,睡醒,我没有下床,躺在被窝里接着午饭前的段落继续看。除了上了几趟厕所,一个下午,我都萎缩在**。窗户的玻璃上,爬着的太阳光不知不觉失踪了。我才想起来,今晚,是应该早早地回家。
短暂的晚餐后,妻子出去跳舞了。小城修建了广场,为那些中老年妇女开辟了消磨时间的场所。不过,她们的理由是:健身。跳舞能跳出苗条的身材,对她们来说,身材远比好心情重要。
随着妻子的身影出门,我和她南辕北辙,来到旷野。这是我四十岁后养成的习惯。在野外,每一个安静的夜晚都是我主宰的世界。让身体跟随夜晚的风穿梭在草叶中,在如潮的星空里寻找那些能指引我方向的星辰。有时候,在夜晚静谧的时分,想起过去的执著和憧憬,总是越想越觉得无奈,觉得原先的梦想已经淡忘得差不多,甚至生命的意义也**然无存。也许,这违反了迪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的观点。
四十岁前,我以为生活是简单的,简单的笑,简单的哭,简单的幸福。当生活安定后,我更关注内心的平静,反倒觉得生活也简单起来,实在没有必要用大众化的标准去衡量生活,那样,会有无穷的不幸福。喜欢《淮南子·说林训》中的一句话:“夫所以养而害所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忘记生命的本义,一味去适应所谓的众人,结果就会完全忽略了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世界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我们的心,只要不影响他人利益,可自由选择自己的行为方式。理想社会是以更好地保障个体自由为出发点的,这样的逻辑没有错,我们没必要为了表演给别人看而耗费自己短暂的生命,钝化我们自己的感觉,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其实,生命中重要的不是你所处的处境,而是你对待事物的态度。在野外,在月光下,我常常坐在地头,望月,看星,或者看自己的影子。没有月光的时候,我就看远远近近的灯光。
不知从哪儿看到两句诗,竟然记住了:“给我一个安静的角落,避开所有眼光的探索”。总有这样一些地方,它们仿佛是专门为了给一些人启示而存在的,徜徉其中,原本纷乱和模糊已久的东西得到澄清,显露出了内在的轮廓,某些心灵就会发生嬗变。这样的环境大约是每个人都向往的,至少对我是这样。
今晚天上无月,空中有一些红云,衬托着黑色的碎云,斑驳得像一片片残碎的瓦片,仿佛《沉思录》中的句子。野草虽然开始枯黄,但穿出地表的麦苗,却正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凝注心思,好像能听到它拔节的声音。在这里,怀揣着迪卡尔的名言,度过一个远离尘嚣的安静夜晚,是无比惬意的事情。
2
有雨的夜晚,我不会选择出门。在柔和的光线之下,悄无声息的房间里面只有键盘的敲击声,我所有的深刻的浅薄的思考,都经由我的双指滑翔到显示屏上,我的一些思考排列到一起,生命的体验让我感到不断地焦虑和幸福。迪卡尔说,位于左右半脑间的松果腺是灵魂所,这个埋藏在身体中的第3只眼,能够看到心灵深处的画面。灵魂在心灵的枷锁中束缚,最终或是泯灭或是升华。
思考,会有着心灵的淡定。爱因斯坦说,所谓天才就是长时间的思考。呆望星月时,我的思考会一直延续。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我思索着自己生命中诸多的细节,譬如虚荣、对物质的渴望、对名利的追逐,有时,会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是我生命里抹不去的污点,因为这些,我丧失了许多宝贵的精力和时间,面对着迪卡尔,我有了反思的机会。一旦拥有了迪卡尔式的怀疑,人的精神会明亮起来。迪卡尔为了解决他的怀疑,在过多的概念及一切的不确定中试图搜索一个实际存在的坐标,从而根据这个坐标,建立起整个西方现代哲学。
每到夜晚,我的思绪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想要去远方翱翔。可是,这个中秋之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无法撑起想象的翅膀。
三百多年前,法国普瓦捷的天空一如既往地蔚蓝,晚霞将几缕鲜红漫不经心地铺陈在教学楼上。听了一天课的年轻学子笛卡尔手捧课本出了校门,往左边拐去,五分钟后就到了圣母教堂。他忽然站立住了,突发奇想:几百年了它一直矗立在那里,用挺拔的躯体、经年不息的钟声吸引诚徒。那么我呢,我是谁?除了笛卡尔这个符号之外,什么可以证明晚霞笼罩之下的我不是虚无的存在?我的生命是否会如同身后浅浅的脚印一样稍纵即逝?
笛卡尔往右一拐一拐继续前行,不知不觉眼前就是那条流趟了千年的克朗河了。他坐在河边,对着眼前千年不歇的河水苦思冥想了很久。思想仿佛一缕青烟,穿过重重叠叠的楼层,越过蓝天一片片悠远的白云,来到一个未知之地,那里可能云淡风轻,渚清沙白,也可能黄沙漫天,烟尘肆虐……总之,那个地方全然是陌生的。虚拟的我,一袭白衣,带着初来的惊惶,站在高处或低处,四顾,茫然,一颗跳动的心在淡淡的喜悦与孤独中渐渐安定下来。你有过这样的梦想么?远处教堂的钟声又起,迪卡尔眼前忽然一亮,连忙掏出笔记本,潦草地写下一行千古名句:JEPENSEDONCJESUIS(我思故我在)。
人类进程中,这个夜晚,无疑是属于迪卡尔的。?活着,就要思考,表明自己的存在,而且,表现的方式要与众不同。人生在得与失,苦与乐之间的不断轮回,只是生命的消耗。唯有思想,决定了人的本质。在物质的东西失去时,如果具备了思想,生命的意义依然存在。
一点没错,思维是我印证本我的唯一方法,思考是我实体存在的唯一意义,思想是我获得永恒的唯一途径。这是这句名言给予人类永恒的礼物。而那时,迪卡尔只是抬起头,看见了一轮浑圆的月,悬挂在在东方的夜空。这个中秋夜和许多的中秋夜不同的是,迪卡尔坐在了克朗河边。迪卡尔并不是每天都伏案奋笔疾书,大部分时间都在温暖的被窝里度过,有的时候一日三餐都在**解决。迪卡尔的另一个特点是他成年以后并不博览群书,书斋里只放着《圣经》。一个哲人的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就为人类开除了解救灵魂的药方,比起《圣经》中的句子,它也许更经典。
在一本书上读到这样朴素的话:人类自从辑别猿类以来,有别于其他生命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思想--在于有了生命的主观意义,重视了生命的质量。生命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循环,而是一个多姿多彩的演出舞台,所以这种自我的生命应该尊重。一个没有自己的思想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他又如何区别于其他的生命,那只是一种简单的存活,是一种没有意义的生命的客观存在。人格中的魅力,更多的来源于我们的个性的独到之处,而不是简单的认同。正因如此,人类才因思考而光彩夺目。
是物质,还是精神的洗炼?三百多年前,迪卡尔说过,我存在,是因为我思辨。这个世界都是为每一个人而设计的,所以你不需要优柔寡断,权且,把你自己当做时空的片断,演绎出精彩的篇章,就像一片美丽的云彩。
三百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当迪卡尔的身影早已暗淡,我却在步他的后尘,在仰望漆黑的苍天,在那里寻找自己的影子,寻找属于自己的思考。尽管,我还没有找到他那样传世的句子,但是,只要思考,我相信就会有收获。
3
这个中秋夜,我坐在旷野,顺着风的走向,在时间的长河里游戈,寻找记忆的窗口。人的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常常保存一些被生活忽略的细节---比如你不记得那一年你发生了多少变化,却清楚地记得那年的某个时刻与某个场景。迪卡尔,一个普通的人,他没有英雄般的史诗和波澜壮阔,没有指点江山的豪迈和气度,但却有一种向坎坷命运抗争的劲头,这劲头异常坚韧,这劲头让我们无比感动,我们不由自主地走近他,倾听他那不平凡的故事,并把这些故事在记忆中定格。
1569年,迪卡尔出生在法国土伦省莱耳城的一个官僚家庭里。300年后拿破仑将在这个城大展身手。迪卡而生下来的时候小的像只老鼠,皮肤白得像是将死的人,而且竟然小小的年纪就张着嘴干咳,同他那个像林黛玉的母亲一模一样。所以他的父亲只希望他不要死去就可以了。这位慈祥的老爸--布列塔尼议会的议员,专门给他请了一个保姆,使他成为“温室里的花朵”,连性格也腼腆、内向,活像《红楼梦》第七回,秦钟初会宝玉时的那副样子:“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
七八岁开始,迪卡尔在一所非常保守的耶稣学校里一呆就是8年。严厉的老师没有怎么体罚他,怕他那娇弱的身体一经惊吓会一命呜呼。在学校里,迪卡尔养成了一辈子都改不了的坏毛病--喜欢呆在**。
1616年,迪卡尔从普瓦捷大学毕业后,决心游历欧洲各地,专心寻求“世界这本大书”中的智慧。1618年,他在荷兰入伍,随军远游。1621年笛卡儿退伍,并在1628年移居荷兰,在那里度过了20多个岁月。在此期间,笛卡儿专心致力于哲学研究,发表了《方法论》、《形而上学的沉思》和《哲学原理》等著作。1649年,笛卡儿受瑞典女王之邀来到斯德哥尔摩做家教。不幸的是,在这片“熊、冰雪与岩石的土地”上,他患了肺炎。
1650年2月11日清晨,窗外飘舞着鹅毛大雪,已经病了几天的迪卡尔睁开眼睛,望了望不远处的书架--那上边放着他的教材,他动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要给女王上课去。然而,那已经超出他的能力。他满怀歉疚地看了不远处的王宫一眼,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当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才感受到,在这个幽怨的王宫中,他迷失了自己。也许,他会想到一句中国人的话:叶落归根。他人生遇到的一切,都是必然。不过,能够让我们心安的是:迪卡尔依然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笛卡尔的命运与诸多大师并无不同,他去世后获得的荣耀远比生前多得多。总是要等待多年以后才能品味大师的聪慧与睿智,这是先哲的不幸,更是世人的悲哀。命运的羔羊--面对世界和他人,迪卡尔像羔羊一样驯服,这决定了他一生的结局。
法国大革命后,迪卡尔的遗骸被移进了卢浮宫,供人瞻仰。之后,他的头颅更是经历了不可想象的遭遇:一次展览时被偷梁换柱,先后多次易主,每名主人都在他的头骨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后转卖给下一位,最后一位买主花了37个金法郎。后来著名化学家贝尔斯留斯将它赠送给了库维埃的一家人类学博物馆,笛卡尔的头骨才算安顿下来。法国人总算真正认识到了这位大师的历史、人文和科学价值。
这既是法国人的庆幸,也是人类的庆幸。
迪卡尔说:思考是我们唯一的尊严。一个人的生命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怎样度过生命的每一分钟。如果,我们的生命不是在费尽心思地刮骨索取、争名夺利中蝇蝇度过,而是在生命的过程中思索,那么,即使我们无法做到迪卡尔那样,也是值得欣慰的。
夜也许很深沉了。中秋的夜晚,是有些寒冷的。我跺了跺脚,手机的铃音突然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是妻子催我回家休息。抬起头,我想和这个中秋夜做个告别,让我意外的是,从云缝里射出一道月光,明亮了我的眼睛。霎时,一只白色的蝴蝶,精灵般从云缝中翩翩穿出,仿佛,还带着某种缥缈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迪卡尔的灵魂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