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声音

如果

忽然想起一个词:如果。

据说,自然界最初的声音是猴语。而按照摩西的说法,声音是耶和华从火中分娩的。那时,火焰烧山(西奈山),却无声息。耶和华厌恶人类的一切罪恶:不孝,杀人,**,偷盗,陷害,贪恋人的妻子、房屋、田地、仆婢、牛、驴……于是,耶和华对人类发出了声音。

后人把耶和华的声音归纳为诫命、律例、典章。

我却纳闷:如此情景下的人类难道没有声音?

摩西歪着头瞪我:你有病。

我们提出一个假设:自然界如果没有声音。

河流默默地流浪,小鸟影子般掠过。风儿悄悄地走来,人想:这家伙是从哪来的?谁家的牛丢了,主人扯着脖子望啊望,幽灵似的潜入青纱帐,毕了也像牛一样丢失了自己。遥远的祖母抱着一只公鸡期盼着黎明。婴儿出世了,小腿一蹬一蹬。母亲才知道:哦,饿了。假设电视机仍然会造出来,可是画面上人的脸上只有眼睛和鼻子,哑剧似的变化着一些动作。阳光仍然在暴晒万物,一把芭蕉扇摇啊摇,只是摇出了一些弧形流线。

只有光和影子。这还不够吗?

显然不够。缺失了声音,自然界就成为一团谜语,人类也就毫无思想可言。

声音肯定是思想的先驱。

于是,我们听到了来自印度洋的海啸声。

海啸是自然界最骇人的声音。它秘密的前奏曲行进在人类幸福的梦境中。它带给人类(还有生物)的不仅是灾难,更是对人类的谆谆教导或严重警告,让存活的人产生诸多的思想。

事实上,各种假设是不存在的。自然界实在太热闹了。大狗叫,小狗也叫。众声喧哗,纷纷用声音告诉世界:我在这里。现代科技使通讯系统越来越复杂,电子器具越来越多,彼此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人类拥挤在一个超声世界中。人类之所以没有迷失于声音之中,是因为上帝在造人时安置了能够分辨各种声音的耳朵。托马斯·刘易斯试图让人们换一副耳朵听世界上的声音。他在《细胞生命的礼赞》中运用生物声学的原理对白蚁、蝙蝠、啄木鸟、猩猩、云雀、蟋蟀、蚯蚓、鲸鱼等十余种动物或昆虫的声音进行了描摹和分析,从而由生物学推导出生命的诗意。那些动物或昆虫的声音并非是他用耳朵这一器官得到的。捕捉那些声音是需要丰富的想象力的,同样也需要假设。

“假如我们有更好的听力,听得见渔鸟的高音,听得见成群软体动物有节奏的定音鼓,甚至听得见萦绕于阳光中草地上空的蚁蚋之群缥缈的和声,那合成的音响大约会使我们飘然欲飞的。”

托马斯·刘易斯的这段话显然超越了声音的本能,体现出他对人生、自然、艺术的综合审美感受。当一切的假设都归于沉寂和虚无之后,人类只能囚禁在庸俗的磁场中。更可怕的是,人类也许会回归为史前的猴子。

书籍的出生让声音有了栖身之地。图书是声音的仓库。坐在寂静的图书馆,我的目光随着声音流浪,从声音散发出的思想中穿越。老式车轮的辘辘声,牵引着我如马可·波罗一样周游世界。掩卷,一切声音和它的影子在目光中戛然而止。我却陷入沉思:如果没有声音,世界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因此

有了声音,人类和大自然的舞台因此精彩绝伦。

它的身份注定是主角。

犹太人认为世界是在上帝的声音中构建完毕的。《旧约全书》中上帝发出了六道命令才创造了世界。上帝说“要有光”,太阳和月亮就出现。上帝称太阳为“昼”,称月亮为“夜”。依次上帝又命令天地分离,陆海相隔,植物生长,兽鸟出现。上帝感觉有点累,在伊甸园打了个呵欠,他所创造的人就有了生命。

无法考证上帝的声音是否有别于人类现在的声音,因为上帝是虚拟的。猿猴因此有理由置疑上帝。它的桀骜不训打破了上帝对声音的垄断。某天,一只猴子凝视着飘逸的晨雾发出含义不清的喃喃自语或者悲泣喜啸时,其他猴子便相互模仿,集体仰天长叹。猿猴说:这才是世界最初的声音。

鸟在猿猴的长叹声中破天荒地叫了。鸟精灵般的叫声让自然界充满魅力。格雷先生《鸟的魅力》以梦幻般的手法记录了数以百计的鸟的鸣叫,彰显着心灵与自然的和谐。鸟的叫声从一诞生便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它亘古不变的声音调和着人类和现代科技所发明的声音,熨贴着人类日渐厌倦、疲累的心灵。

声音让人类情感的表述直露而丰富。“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是《诗经》中的奴隶们的反抗,“逝将去女,适彼乐土”是他们的铮铮誓言。“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浪漫爱情,连孔子都赞叹不已,称“《关睢》之乱,洋洋乎盈耳哉!”在劳动场景中,伐檀的“坎坎”声此起彼伏。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让声音的功能得以极致体现。这个故事显示的是一种夸张的艺术,但人类的声音因此感天动地。甚至,连动物的心灵也对应着人类的苦难。古希腊诗人和歌手阿里翁一次乘船游历时,船上水手图谋杀害他,劫取他的财物。阿里翁向刽子手请求让他最后唱一次歌,唱毕投身大海。海浪用身体和灵魂传递着歌声的余韵,一只海豚让那韵律感动得热泪盈眶,将阿里翁驮到了岸上。

航行在大海上的人,打捞起风浪中的帆影时,或许能隐约听到阿里翁的歌声。

声音的夸张艺术较有影响的还有秦青送别薛谭于郊外的抚节引吭:“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张翼德长坂坡的冲天一吼也成千古佳话。“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曹家百万兵。”这些力透纸背的声音宁静地凝固在读者的目光中,却撼动着心脏的战栗。

人类的声音渐渐进化为语言的艺术。汉郦生(郦食其)动用三寸之舌,攻取齐国七十余城。苏轼对其有评述:“异义蜂起弟子争,舌翻涛澜卷齐城”(《次韵答刘泾》)。类似的还有诸葛亮舌战东吴群儒,骂死魏主军师王朗的演义故事。

语言艺术使声音实现了一种精神征服。

但是

某些声音让人类惊骇。如火山爆发、原子弹爆炸、洪水、火灾、龙卷风、泥石流、地震、海啸。这些声音会给自然界以及人类带来灾难。还有,雷电的霹雳,虎狼的嘶吼,风暴的肆虐,疯子的怪叫,撕心裂肺的悲哭,面对杀人狂的惨嚎……人类生活的背景中,交替变幻着令人恐惧的图案:汽车相撞、火车出轨、飞机坠落、某些物体的碰撞磨擦、热水瓶碎裂、煤气罐爆炸……人类自身的某些声音缺乏美的质感。阿谀奉承、栽脏诬陷、挖苦讽刺、咆哮怪叫、秽语咒骂、无病呻吟、夸夸其谈(还可以列举许多)。这些声音令人类健康的心理**。在人性的深处,那些声音成为永久的疾病。

那些发霉变质的声音每天都在创造垃圾,使得世界如一个庞大的垃圾场。

小时,祖辈们提醒我时刻警惕猫头鹰的叫声。猫头鹰的叫声预示着灾祸。那时村子里一切的不幸仿佛都与它有关。死人、患病,庄稼的歉收,牲畜和家禽的失踪……猫头鹰被祖辈的视为生存的仇敌。它的啼叫是阴谋诡计,甚至祸国殃民。我幼年时根本就没有见过猫头鹰的形状,但它的叫声却常常填充我的恶梦。

直至今天,我仍然没有发现过猫头鹰的踪影(仅在画报上见过),更没有收获过它那怕是微弱的呼吸。可是每天,灾祸都在现实中和媒体上频繁闪现。我这才确信,猫头鹰被我的祖辈们诬陷了。它的不白之冤至今无人伸雪。

于是,猫头鹰就永远躲避着人类。它宁肯在深山里为那些毒蛇猛兽们歌唱,享受着它们赞美的词语。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焦急或喜悦。它的韵律滑翔过农夫的精神田园,播下丰收的种子。那是被我的祖辈们称为吉祥的叫声。我无法解释祖辈们区分鸟类吉祥和恐怖叫声的标尺,但大致的轮廓是白天的鸟叫是吉祥的,而夜晚的鸟叫是恐怖的。夜晚还有老鹰的怪叫。我的乡亲们似乎对老鹰也不怀好意。老鹰抓小鸡,据说还啄食死人的肝脏。被宙斯吊锁在悬崖峭壁上的普罗米修斯也曾遭到鹰的侵扰。那恶毒鹰啊,将尖利的嘴瞄准了普罗米修斯的肝脏。神话出现了,大英雄赫拉克勒斯的弓箭射中了鹰的咽喉,拯救了普罗米修斯。

老鹰以及它的叫声的恶名是从这个希腊神话开始的吗?

一旦

真理一旦被**,声音就成为刽子手屠杀的罪证。

真理的声音总是在夜空(连星星也没有的夜空)中响过,似流星般坠落在地,让昏睡的人眼前灿亮。夜魔于是拔出屠刀,恶狠狠地劈向闪烁着亮光的流星。你是甘地?你想民族独立?打开监狱的大门让他进去!你是伽利略?你竟敢质疑《圣经》?竟敢与教会抗争?对不起,请接受审判吧!你是布鲁诺?你是拉吉舍夫?你是稽康?你是……是否还记雷海青?安禄山率兵攻入长安,掠文武朝臣及宫嫔乐师至洛阳。凝碧池畔繁星满天,醉生梦死般的宴席拉开帷幕。乐师、艺女在露刃的威迫下登台。此时的雷海青却将琵琶掷地拒绝演奏,被安禄山肢解示众。春天的洛阳城如今开满牡丹,那是雷海青的琵琶奏出的安魂曲吗?

万马齐喑的日子里,我们期盼雷电的巨响。自然界也懂得平衡人类的心理。可是人类中的某些呢?他们总希望乌云不要消散,光明不要出现。

仇视真理的人,践踏别人意志的人,甚至连人性也顾不上伪装。你要呼喊真理吗?我就断掉你的舌头,剜去你的喉咙!你要抗拒我的欲望,请下地狱吧!

真理的先躯者肉体可以被摧残,甚至毁灭。但他的声音却形成宁静夜空中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思想的光辉。雷海青的肢体可以分解,但他的人格和尊严却如冰清玉洁的少女一般不容玷污。一旦声音的秩序沦入荒诞轨道后,总会有人拧下螺帽让声音的车轮重新寻找目标。他们肯定是献身者,轨道上的血色肥沃了野草和基石。躯体并不是生命的全部。这样想着时,曙色已经打破黑暗的重围。

在人类所历经的过程中,很多时候不需要真理的声音出现。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就有过这样漫长的过程。风声、雨声慢条斯理地从身旁掠过,歇斯底里的欢呼极像群魔的舞曲。一个噩梦还没结束,飞机就坠毁在蒙古草原,地震就降临在华北平原……那是一个谎言的过程。我陷落在谎言的泥淖中成长。那个过程进入尾声时,我激动不安地步入一个村庄,走进一片田野。我的履历中有了“知青”这个曾非常时髦的词语。那是一片黑土地。许多年过去,那座村庄依然弥漫在鸡狗牛羊的吠声中。这里没有传说和故事,只有人、家禽、牲畜、庄稼、野草、树木的生命轮回。千年不变的房屋造型固守着村民的思维方式。雨天或雨后,泥泞的街巷**漾着赤脚的音符。那是多么淳朴如诗的声音啊!不幸的是,在那个怪诞的岁月,这片黑土地却记载着与声音有关的故事。某天晚上,村子的一个哑巴跑进村子赛诗会的会场(他被队长派出巡夜)。那时全国学习小靳庄,村子每个人都要在旧戏楼上念诗。哑巴闯到戏楼上拉住村支书,大声哇哇着,情绪非常激动。他发出的声音类似于音乐术语中的连音,透露着愤怒、焦急。但谁也不明白他的声音所阐述的意义,只好赶他下台。谁知他再次闯到戏楼上继续哇啦,致使赛诗无法进行。村支书只好让人用破布塞在他嘴里,堵住他的声音。

原来哑巴发现有贼在盗窃已经成熟的秋玉米。

那哑巴的声音长久地萦绕在我的心海之中。我固执地认为,那个晚上,那个哑巴发出的声音是最美丽的。一种由于真诚而美丽的解释。哑巴启发着我思考,我并由此产生了许多相关的想象。耶和华制造声音的目的是惩恶,奴隶们引吭高歌是为了生存的尊严,婴儿用哭声显示其恐惧、痛苦和焦虑。这已经足够了。但声音是从什么时候走向堕落的呢?一旦哑巴的声音有了意义,成为真理,那么人类的语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所以

很多时候,我们听不到却能感应到声音。

你听到蓝天、白云亲密对话的声音了吗?

你听到落日亲吻海水的声音了吗?

你听到大地心脏的跳动声了吗?

你听到小草从石缝钻出纵情欢呼的声音了吗?

美学的含义让声音进入了更深的层面。所谓形于声、声于形让声音披上了貌似神秘的外衣。对声音的感知并不仅仅凭借耳朵,用目光审读声音,用心灵倾听声音并非危言耸听,也非故弄玄虚。哲学家谢林第一个将建筑喻为凝冻的音乐。人类在音乐凝成的建筑物体中漫步,周旋在永恒的韵律中。古代艺术家也就顺应哲学家的思维用建筑为人类留下了永恒的声音。埃及金字塔是国王炫耀财富的声音;亚历山大灯塔则提醒夜航的人们:小心触礁!

至今被用作景观的岩画、壁画、石雕、浮雕是将建筑化为声音的杰作。

化声音为虚无,化静物为声音,这是人生的大境界。

我常常走近终南山下一座寺:金峰寺。我喜欢诵念经文的声音。那悠长的韵律很容易就让我痴迷--其实经文的内容我一点也不懂。寺外的树木、小草、鸟雀、庄稼、河流、池塘,以及天光云影也都着了魔似的静止着呼吸。有一天,我无意间走进寺。那天没有一个人诵经。庙里的住持圆静大师一个人闭目坐在阳光里。他一动不动,我对他仿佛是一个漂渺的物体。我也静静地注视着他,久久地,我听见了阳光在坦露心声,微风在诉说衷情,也听见了自己生命体中清晰的钟声。我恍然大悟:圆静大师没有出声的缘由在于他在倾听来自心灵某处的声音。那声音绝对精妙,否则,他不会那样神往。

所以,心灵的声音,胜过世间一切声音。

大唐相国杜鸿渐与保唐寺住持无住禅师在庭院里闲坐,老鸦在槐树上“哑哑”叫着。一会儿,老鸦停止了叫声,伸展翅膀飞走了。杜鸿渐望着渐远的鸦影,问:“您听到鸟飞走了吗?”禅师一笑:“听到了”。杜鸿渐亮着炯炯的目光:“鸦去无声。您怎么能听到声音呢?”禅师无声息地啜饮几口茶,问杜鸿渐:“相国,您听到我饮茶的声音了吗?”杜鸿渐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虽然您饮茶没有出声,但我仍然从心里感受到了您喝茶时轻柔悠扬的声音”。禅师含笑:“很多时候,声音是依靠心灵的知觉得来的。真正用心灵倾听声音的人,就不会活在尘世声音的迷惘里,白白流离了这一生!”

这是人生中禅的境界。

真正悟出了无住禅师那般境界的人,才能自由驰骋自己思想的翅膀,才能在喧嚣的世界上独守一种情操,享用一种孤独。摇头、展腰、伸腿、搔痒,都成为一种高雅的细节,都是精神塑造的缩影。所以,他们才有一种高洁的品行,完成一种创造。贝多芬两耳失聪后仍然演出及创作,此时他完全凭着心灵中感觉到的声音进行艺术创造了。

陶渊明在桃花园的月光里蓄无弦琴曰:“既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琴的功能是发音,可琴却无弦。无弦的琴何以发音?非到一定境界的人难悟其妙。那个晚上,桃花园的月光顾不上咏叹,蛐蛐儿在叶下收拢着会唱歌的羽翅。

依赖声音来征服别人,其实是内心虚弱的表现。恒宽曰:“色厉而内荏,乱真者也。”而某些人被声音所征服,完全是处在一种迷失的状态。谁是我的母亲?连生命的源头都迷失了的人,必然会盲目地受用一枚包藏着毒汁的糖果。希腊神话中的塞壬姐妹受惩罚变成人头鸟身的海妖后,用美妙的歌声**水手投身大海或登陆上岸。岸上水手们的尸骨遍地,群蝇翩跹。古往今来,多少人醉倒在甜言蜜语之中。

还要

只是,我们还要声音。

我常常沉浸在某些声音中:芭蕉夜雨、春蚕吃桑、雄鸡报晓、高山流水、军号嘹亮、锣鼓迎宾、《青藏高原》、《二泉映月》、《命运交响曲》、《勃兰登堡协奏曲》,还有昆虫的独奏、飞鸟的呢喃、母亲的眠曲、芦苇的风声、荷塘的蛙鼓、月下的笛音、田园的牧歌、海边的鸥鸣……这些声音即使重复千遍万遍,我也喜欢。

这些声音都是浓缩过的灵魂,清洗过的思想,是声音中的经典。

也有我神往、憧憬却聆听不到的声音。像布封笔下天鹅的歌声。古人把天鹅视为神奇的歌手,并且认为天鹅只在弥留时歌唱,用美妙、和谐的声音作为它最后叹息的前奏,对生命作哀痛而深情的告别--如泣如诉,**气回肠。而毕塔歌拉斯称那是欢乐之歌,因为天鹅庆幸自己将转入一个更好的生命。这是寓言吗?我倒宁愿相信是真的。对于我敏感的心灵,天鹅的遗歌是精神不灭的象征。

于是,我对自然界类似于天鹅般的声音说:还要。

可悲的是,噪音、秽语和谎言如蛆蝇般围剿人类健康的心灵。反围剿成为我生命中重要的事件。我关闭了门窗谛听目光与墙壁的对话。檐雨的滴落,窗头的鸟语,都会拨动心中某根尘封的琴弦。或者,步入深山幽谷,凝听瀑布的自白和松风的诉说,还有山雀的交谈。甚至,我还能听到巨石发出的“难以言喻之叹息”(《圣经》)。

这些都是穿透我心灵的声音。我敬仰它们的神圣。我永远是它们最虔诚的听众。

坐拥自然,任心中的泉水汩汩流淌。这是老庄、寒山子般奢侈的寂寞。

乐器的诞生拓展了声音的艺术空间。哀弦急管,珠落玉盘,这是何等美妙的声音。考古研究表明,乐器在母系氏族社会就出现了。骨笛、骨哨、陶埙、陶号角、彩陶鼓是人类早期的乐器。后来渐有了鼓、磬、箫、竽、瑟、琴、琵琶等,并有了专职的音乐师和音乐专著《乐记》。

人类曾随着某些乐器的声音完成精神的构造。比如伯牙的琴声。寂寞的伯牙在八仙出没的蓬莱岛上潜心修炼声音,闻海水澎湃、群鸟悲号之声,心有所感,乃援琴而歌。《荀子·劝学》中有“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的记述。钟子期从伯牙的琴声中读懂了人生,也就实现了生命的超越。

伯牙的琴声已经漂流远去,成为千古绝唱。千古岁月能成为绝唱的声音还有多少呢?

我们充满希望。大浪淘沙,风卷残云。我们用浪和风的声音祭奠伯牙的琴声。伯牙却微笑道--一种忧郁的笑影:别滥竽充数了。那笑影是在提示我们:逝者如斯,岁月健在。你们仍需努力,还要继续创造出千古传流的声音。那声音要如灵魂中的烛光和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