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以后

这是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洛阳的牡丹已初绽花颜,武汉的樱花也还正盛,此时正是赏花吟诗的好时节,满世界可见手拉着手的小情侣到处拍照。

X大校园里的桃花就像野火一样疯狂,风一起,就漫天飞舞,在路人眼前招摇起来。向远坐在X大的情人湖旁,他身畔就是那棵长得“极不规矩”桃树。每次想到这个词,向远就忍不住笑,因为那是何情给它的形容词,何情说那棵树的样子就和向远对她“不规矩”时候的姿势一模一样。但这时候向远却没有笑,他就只是那么呆呆地望着湖里面一只吐泡泡的金鱼,他跟金鱼四目相对,双方好像都看得痴了。

向远还记得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X大的桃花也和今年的一样疯狂,他和何情就坐在这棵长得“极不规矩”的桃树下用手机看着电影,看着看着,向远忽然扳过何情的肩膀,何情脸一红,顺势偎在向远的怀里,他们的关系就这样确定了。

向远每每想到这个画面,心里就会甜甜的,咬着舌尖傻笑。何情说:“你欠我一个表白。”向远揉揉鼻子,跟她说:“我会用我剩下的人生,给你一个最最真挚的表白。”

向远说,他能跟何情走到一起,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做梦都能笑醒了,想想能这样过一辈子都会觉得幸福。

同样是这样的季节,同样是这样的景物,向远的脸上却再也看不到笑容了。他失了魂,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都被何情那一句“分手吧”击得支离破碎,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在梦里都找不到了。

“为什么?”向远的心里就像有十几把刀子在搅。

“我不想再照顾你。你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都是我一直在费心照顾着你,可是你知道吗,需要被照顾的应该是女生,我受不了你,我受够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改的,你相信我,我会长大,我会……”

“够了!你真的够了!你跟我说过多少个你会,你会什么啊你告诉我,你跟我说你都为我做过什么事情,我跟着你是图什么啊?”何情呜咽起来,这些她从来不曾跟向远抱怨过。

向远沉默了。

的确,他一无所为。他既不懂得如何哄女孩子开心,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供他挥霍,除了承诺,向远给不了何情任何东西。

“我——”

“别说了,分手吧,我真的好累好累,你放过我!”何情用双手捂着脸。

“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我一直都在努力啊,我需要你的包容,需要你给我信心,失去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求你了……”

“你没认识我的时候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包容?包容什么啊?我跟你过过什么好日子?你又能给我什么啊?”何情逼问着他。

向远咬着嘴唇,只觉得嘴里发苦,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家里条件不好,又没有什么特长,他只有一个梦想,一个狂热的梦想,那就是当一个作家。于是他拼命看书,拼命写作,可他投出去的稿子十有八九都是泥牛入海,偶尔有一篇投中了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稿费更是少得可怜,他可真的算是百无一用的落魄书生了。于是他半是赌气半是调侃地将他的笔名由“志向高远”改作了“落魄书生”。

现在何情跟他说他给不了她什么,向远也没法反驳,他只觉得自己的梦想是那么地可笑,自己的努力是那么地微不足道,他的信仰仿佛瞬间塌陷了。

何情甩手走了,向远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眼前却早已没有了何情的影子。向远颓然坐在了那里,跟湖里面的金鱼较起了劲儿。

这是一个人工湖,不过八九百平方米的范围,因为正对情侣集结的“情人坡”,所以顺便就被称为“情人湖”了。那湖边四面还没有用石块和水泥进行修整,所以土坡形成的湖岸就半浸在湖里面,就像高中地理课上讲过的大陆架。

向远和那只金鱼对峙着,突然就发了怒:“就算文章写再好有什么用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一纵身就跳进了“情人湖”里面,路过的人都惊叫起来,以为他要轻生,两个男生已经脱了衣服准备下水了,却见向远自己站了起来。他就站在那“大陆架”上,手里抓着刚刚对他“虎视眈眈”的金鱼,嘴里还大声吼着:“你告诉我,告诉我!”

“这傻叉有病吧!”大伙儿骂骂咧咧地散了,那只金鱼在向远手里张着嘴,成了变形的死金鱼。

苏浅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岸边。向远抬头看了看她,然后狂躁地将手里的金鱼摔在了不远处的水里。

苏浅浅盯着他:“晚上咱们社团聚会,你去不去?”

“我都这样了你觉得我还能去吗?”向远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苏浅浅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去把衣服换了,我等你。”

他不知道苏浅浅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在湖边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之后,他还是去了文学社的聚会,但还是穿着那身跳湖的衣服。

苏浅浅换了一身漂亮的白色连衣裙,看起来就穿了像婚纱似的,她站在门口等他。向远却不看她,坐下来就自顾自地喝酒。苏浅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来话,只能看着向远喝得吐了几次,看着他朝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乱吼乱叫,看着他像个傻子似的出丑。

苏浅浅哭着吼道:“向远,够了,别喝了!”

向远也吼:“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啊?”

“可是你这样折磨自己值得吗?就为了何情那个贱货?”

向远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苏浅浅吓得哭也不敢哭了。

向远瞪着她,嘶吼着把手里的酒瓶子摔在桌子边上,飞溅的玻璃渣划出一条奇异的弧线,在他的眉尖绽开了花,鲜血瞬间就模糊了向远的视线。

尖叫声响成一片,社长慌忙拨了120,大伙儿急急忙忙把向远送进了医院。

庆幸的是玻璃渣没进到眼睛里,但伤口也不小,缝了七针,向远的眉尖上从此就多了一道显眼的疤痕。

没几天向远就出了院,他和苏浅浅也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发生这一切,何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只有一次,向远和苏浅浅路过那棵“不规矩”的桃树时,看见何情一个人在树下发呆,苏浅浅和她打招呼,何情仿佛很吃惊,她慌慌张张地告辞而去,好像躲着什么似的,向远注意到,何情的眼睛里也没有了活色。

向远和苏浅浅感情很好,只是他再也没有写过文章,再也没有从前的张扬。有人跟他提过作家的梦想,向远带着苦涩的笑,说:“那是曾经幼稚的一段过往。”

苏浅浅没要求过向远什么东西,她只是默默陪着他走了一路,毕业后向远提出了分手,苏浅浅知道,向远一直没有忘记何情,因为向远淘汰掉的旧手机里,残存着唯一一个号码,就是何情的。

向远终究还是成了一名平凡的老师,和一个平凡的农村女孩儿成了家。

结婚那天,向远向一个熟悉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无声的泪水濡湿了何情的脸颊。向远不知道,何情跟他分手之后就没再谈过男朋友,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对不起,向远,我的存在让你太安逸,我会因此而耽误了你的梦想,我只有选择离开。希望这能刺激到你,对你起到积极的作用,我期待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加油!”

向远不知道何情曾为他流了多少泪,她的痛苦都是无声而埋在心底的,只可惜事与愿违。

“以后的以后,我牵着别人衣袖,若是有缘再见,也要学会笑着问候!”每次听这首歌,何情都忍不住眼泪的肆意,她向着看不见的未来挥手,“向远,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