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终章和序曲

别离纵是痛苦,但猝不及防又无力挽回的别离,硬是把别之痛离之苦生生加重了一个层次。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被父母留守在家准备出国事务的郑远笙,一边沉默地收拾着杂物,一边探寻着脑中所有与允雨有关的情境,又一边在想象里自斟自饮了好几大壶。

空饮,无酒无肉无佳人。酒也不再是什么有着意趣的东西,可怜到就算是仅以消愁用,也只能是想想,然后作罢。

毕竟时日无多,南半球北半球之差,还是好生歇息吧。身体上,还是要保持最佳状态的。

那个在凌晨三点打电话互诉衷肠的夜晚,在他的心里依旧留有波澜久久不能离去。温柔的啜泣声里她笨拙地想要掩饰住的不舍,在远笙的思念和月色星光之下,若隐若现地展露出她俊俏清秀的模样。

和他一样,她该也是想念与不舍的吧。再见,不知道,是不是就此别过。

眼眸灿若云海星天,伊人永远定格心间。

远笙走了。但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

允雨在假期里依旧过着充实的日子。即使是高中升大学这个最最轻松的假期,她也没有放任自己太过懈怠。看书,练字,听讲座,帮着家里做家务,有时候,也会出门聚会,或参观展览,留下有意义的摄影作品。只是有时躺在**,她会回忆起曾经一切和远笙一起走过的美好时光。那些动人的记忆,那些她第一次体验到的爱的欢欣与真挚,那些或简单梦幻,或充满稚气的深爱,那些因为生活的琐事产生的争吵,那些隐匿在心中属于小姑娘的纯真的小矫情与小心思。

所有,与远笙相关联的一切。占据了她的记忆与梦境,甚至难得地会以无意的形式出现在她与友人的对话里。

异地恋呀。隔着一片太平洋,三小时时差的爱恋,怎么能叫人不害怕呀。

“远笙走了。你知道的吧?”至薇觉得自己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蔡彦的通话,竟然困难到要以‘远笙走了’这种于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作为开头。更可悲的是,她恍惚间发现,如果不用这种蔡彦身边大的变动作为引导,她都不知晓该以怎样的方式联系蔡彦,和他说说话。现在这样消极着的,了无波澜的蔡彦。

“是啊,又有一个友人远走了。”

至薇甚至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蔡彦,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悲伤但又木然的样子。二人同时叹一口气。

“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你们俩还是可以常常联系的。”

“常联系又怎样,他在那么远的地方,要融入新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不同的日子不同的圈子,迟早,心也会像距离那么遥远的吧。”

“彦彦,你真的要这么想吗?”

“不这么想又能怎样。再乐观的想法都会被残忍的现实打败,干脆一开始就别去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位置。”

“蔡彦!”谭至薇实在焦急于蔡彦现在对待生活和旁人的悲观的态度。

“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应起来。

“不就是感情受挫嘛?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颓废?就因为受过一次打击,你就把自己的心态变成这样?这,这真的是你吗蔡彦?”

“啊,”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啊。我,我没有怎么样啊。我就是,淡定了。淡定了,你知道吗?没有那么多的悲喜,也不必要有多大的期待。不算是颓唐,也,不是自我荒废,就是,就是,‘OK,that’s it.’(就这样而已)”

“彦彦。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陪着你的。你去清华,我进不了,就报的北林,北林也不错,而且就在你旁边。北林要是也不行,第二志愿也是在北京,离你也不远。我会等你,会陪你,等你摆脱你现在的困境,然后,我们一起开始美好的大学生活。好不好?”

“至薇……”

“你听我说。如果那时候,你能喜欢我,就最好。如果不行,哈哈,那我们就一直做好朋友啊。好不好?你不要有负担,我要是累了,或者有其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男生出现了,我自然就不等你了嘛。”

“可是我……我……”

“哎呀,这一次,听我的。你慢慢调整,我陪着你。恩,好朋友。”谭至薇平躺在**,拿着电话望着天花板,微笑起来。

在飞往澳大利亚悉尼的飞机上,远笙缩着脚在狭小的空间里睡觉。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自己的和允雨的手机同时收到了一条来自玥铭的消息。

他不知道这条“终于可以不用继续了,我累了,再也不想承受了”的消息有着怎样可悲又可怖的含义。

也不知道人在将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给一场考试,却在结局里完全地被辜负后,会产生怎样到怎样地步的消极与懈怠。

更不知道这座城市第二天的新闻头条里,那个被众读者唏嘘‘不堪高考重负二十一楼坠亡’的学子,正是自己身边曾经有着真实温度怯懦却乖巧的那一个。

他甚至不知道,这条用深红色的血和已夹杂进血丝的泪写下的消息,到底会否给这个违背了人性、‘一试定生死’制度下,造就了生命悲剧的父、母、师、生,以严肃的反思与警惕。

如今,他已经飞在了云端。和玥铭所至的,不一样的云端。

窗外有着的世界,正与地面上一遍又一遍演示着血淋淋残忍的世界一起,确切地阐述着什么叫做真正的‘天壤之别’。

可是这些,他都不知道。

谁,又会真正知道呢?

飞行的时间太长,长到远笙恍恍惚惚地睡了好几觉。醒来,打开遮光板,外面还是一片蓝天白云。飞机上的人们,除了正在睡觉的外,多是表情木衲的。并不是每一个人去往新的国家新的城市就是要开始新的生活的。也许他们穿梭于两个时间不同、气候不同、文化不同的地方,只是为了搞定那疲于应付的工作然后再离开。也有少许人的面目上充满了激动和喜悦,于他们来说,即将面对的,也许会是心心念念之后的久别重逢吧。

世间百态。

郑远笙眸子里的神色有些疲惫。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自己所渴望的还是模糊而了无希望的。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他觉得疲乏而惶恐。年少的心在惶恐里惴惴不安却又满怀期待。

——也许去寻觅不明确的光明未来,才该是告别的意义吧。

他叹口气,告诉自己放平心态顺其自然。

以后的路还长,大抵会有更多的不能预料。

自己和允雨、和其他人共同将处于的未知境遇;朋友与亲人隔着太平洋和长长的时光之后还会和自己有怎样的情感交集;以及,新的文化新的环境是否可以让自己被轻松地接纳;这些疑惑,都像是一团乱麻一样时不时萦绕在他的思绪里,和飞机高空中的气压一样,让他虽不觉得太过难受,却一直有着起伏的憋闷感。

他往前望了一会,随后目光又变得毫无焦点,冥冥之中感到时间似乎不久就要停顿。突然袭来一阵有些凶猛的气流,于是他赶忙握住前方的把手,又徒然地,缓缓松开来。

(完)

两个小番外:

(意秋识)

知乎:爱上不该爱的人是什么体验。

还记得进入大学的第一年,那是我很长时间以来过得最混沌的一年。因为一方面我在做着积极有意义的事,听高雅的抒情的音乐,看有情怀的书,学很全面的知识,一边又常在夜里流泪不止,失眠,头痛。

因为那时候的情节好像和题主一样,也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但并不是题主所说的师生问题——她也是,一个女孩子。

我们好到某种地步的时间只有一个月,那一个月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体会过放下心里的重负轻松过日子的滋味了。

她应该知道我是喜欢她的,说是爱也好像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每时每刻都会想念她,看遍她所有在社交网络上的东西,读她读过的或有可能读的书,写一封又一封的信,和她计划去到这个城市里所有有意思的地方,把她每一次对朋友的注目当作对爱人的凝视,还有在心里想象我们未来有可能一起经历的事情——噢,后来变成回想过去我们经历过的事情,总之这些到最后都是能让我难过的事情。

我们相处的过程中,我看到她的内心。

那么透亮、那么明媚、那么干净到震撼人心。像樱花铺满地面的时候那种斑驳的粉色,清亮纯粹又别具一格,那是一颗很神奇的带有光亮的心灵,好像冬日里的温酒一般暖身又醉人,那么那么好。虽然也就只是一个月吧,但我知道了她所有令人惊叹的魅力;知道了她所有令人想要保护的沉默不语;甚至感受过所有她对我的、用双手捧着并且与这样一个世界隔绝开来的真挚情谊。

也知道了她是多么正派不允许有一点点逾越的人——敏感地看透了我的心意之后,她就跟我绝交了。

她说: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瓜葛。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瓜葛,她会在我去找她的时候让我难堪,说很重的话、对我大吼大叫、冰冷或是当作仇敌一般地看我、把我抓住她的手狠狠地甩开… 非得安静呆在同一个环境里的时候,宁愿发呆也不会再和我有任何交流,让我好像一只落跑的猫。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也算是没有办法。是刻意赶走我的方式,可能就像,你老师对你所做的无限逃避一样。

所以你说的痛苦,其实我也有所知晓。谁没有过年少轻狂,谁没有过因为爱卑微到尘埃里。但是我并没有在那尘埃里开出花来,只是在后来莫名其妙地治愈了自己,然后也变得再也不敢接纳那种明知“不可能在一起”的爱情。

现在,当我再次遇到一个不该爱但也让我心动了的孩子的时候,在他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不敢正视爱情时,我真的想说,是啊,我已经不敢正视了。

不是害怕丢掉饭碗,不是害怕其他人的议论和目光,而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重新担受一次那种“不该爱”和“不可能在一起”所带来的悲伤。所以,就算真的是觉得,他是那么那么地与众不同,真的是个感受得到,他那么那么细腻的心,也不会再做些什么了。

就算是以成为陌生人为代价,也不会再做些什么了。

(蔡彦)

这是一条分组可见的朋友圈。

我在一年多前喜欢的人,今天发朋友圈说,已经订婚了。恩,还是第一时间去发了恭贺的话。她应了,没有太大波澜的感谢的话,仅仅是顺着我的言语应和的那种,我知道。然后我和她聊天,讲到以前的一些事情,自己觉得有些唏嘘。

哎,怎么说也做了一年的大学生了,还是不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学生活还很长,我还有很新的很棒的路途要走。

那时候的她,一举一动都能够影响我,很多我认为是默契的行为。有时候一个眼神,我们就知道彼此想要说的是什么。她乐了她困了她伤心了她愤怒了,别人看到的是她的表情,而我看到的是她的心。

可是这时候,已经,不再有那种能力了。对一个人,有那样的感应。是什么时候丧失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也无妨,现在应该有另外的人,和她相互拥有着那种爱赋予的能力吧。但是回忆起来,心里还是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波动,也还会有隐隐地难过。毕竟,不该有心跳的时候有了,该平静的时候,也必定不能那样平静。

我好久都没有‘冲动’了,任何类型的冲动。

刻苦学习的、疯狂备考的、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电影,通通都不会有那种迫切的愿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和按部就班。一个初升太阳一般的年龄,过着老年人一般的生活,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但是好在今天心中出现的波澜,让我回忆到,原来我曾经也是一个,具有过鲜明喜怒哀乐的人,就像那时候,她所说的自己一样。

好了,收拾好心情,要快点准备再出发了。今天之前,我还会想她。可是今天之后,可能就只是想到她,因为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情感在里面了。毕竟,也不会再有身份,让我去想念了。

这是一条分组可见的朋友圈,只有她,不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