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几近无人了的二班教室里,蔡彦随性地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篇朱自清先生散文中的片段,是他自认为《匆匆》里最为可惜又最令人无措的一段。

开学几日,来去匆匆。转眼就是那个日子了——对于他来说颇有些仪式感的日子。他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又好像已经把该备下的备得差不多。他静坐在班级里,思量、回想,然后书写,然后再思量。

“时间那么快,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再过一年,也就是告别的时间了,我还没伸手去抓就要结束的时光,实在如此匆匆。真像朱自清先生所说,即使伸手遮挽也手掬不到。

转眼做你的学生已经那么久了,却是第一次得以有机会和你一同过你的生日。

我算是讷于言行的人,也并不很会做很棒的令人惊喜的事,就,尽己所能吧。希望明天一切顺利,让你有个开心的生日,就好了。”

出租车穿过灰蒙蒙的夜色和喧闹的城市停顿在一栋幽静的别墅门口。悠扬的小提琴声像射线般穿过了幽静,让它缓慢地被打破。

琴声悠然,是柔和好听的曲子。意秋识敲门,音乐暂停,西装笔挺打着领带的蔡彦很快就赶出来迎接。

“不是吃饭的么,怎么来了这里?”

“饭店不知道订在哪里好,所以就想着在家里也行。正好父母都在外出差,我自己下厨给老师。”

“真的么?那我还挺荣幸的,能吃到蔡彦亲自下厨做的美味。”

蔡彦腼腆地挠挠头,招呼着意秋识自己随便看看,然后走进厨房自己捣鼓。

“好香。”没过多久,参观完蔡彦家客厅的意秋识出现在了蔡彦的身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不用了,老师就在客厅好好坐着吧,我这边很快就会好的。”蔡彦在做准备工作,头不抬地答到。

意秋识也不以为意,站在他的身后看着,等待需要搭手的地方。

准备完了锅子里的东西,蔡彦戴上胶手套拿起刨子开始给山药去皮。

意秋识夸赞蔡彦动作熟悉麻利,却在不一会之后看到了他神色上的别扭,皱着眉望向已去好皮的山药。

“怎么了?”

“虽然用了胶手套,却还是无意沾到了许多山药皮上的汁液。”他指指自己的胳臂:“好痒。”

意秋识偏过头想了想:“先快拿凉水冲着,你们家卫生间在哪里?”

蔡彦指指楼梯。

“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蹬蹬蹬’的上楼声停顿了不多久,又匆匆忙忙传来 ‘蹬蹬蹬’的下楼声,意秋识拿着牙膏从楼上跑下来。挤出一长串在蔡彦的胳臂上之后,又小心翼翼地一边将它们涂抹均匀一边往上吹气,责备道:“看你,做个饭还要弄得自己不利索。”她吹胳膊的样子严肃又认真,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仿佛顽皮扭曲着。蔡彦害羞得满脸通红,连脖子都被羞涩沾染成微紫。看到意老师拧着眉头认真的模样后,却又自顾傻笑起来。

“快别笑了,我都懒得再说你。”她又把胳臂吹了一遍,拿湿纸巾蹭蹭,仔细地又擦拭着。

“是我没注意,还得麻烦老师来帮我善后。”

意秋识抬头看蔡彦那羞红的脸和纠结又无奈地表情,也乐了,不忍再责怪,做了个鬼脸。

“谢谢老师。”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你继续做吧,有什么要我帮忙就说。”

“哪还敢再麻烦老师,那我就又愧疚一分了。快去客厅坐吧,很快就好。”

“恩。”

蔡彦转头看她离去的背影,神色温柔。

少顷,他端着餐盘走了出来。香气扑鼻,盘子还冒着热气儿,看上去令人极有食欲。

“牛排煎起来方便味道也容易把控,我想着老师也不必多等就能吃上,所以就选了这个。”

“很期待你的手艺呢。”

“那老师就快开动吧。还有,这个——”他指了指盘上造型精美的蓝莓山药泥:“刚才,还多亏老师……”他害羞地笑,想到了意老师为自己擦拭胳膊时的仔细。也无意瞥见了意秋识耳根窜上的通红。

“恩,真好吃,味道不输各类牛排馆西餐厅!”

蔡彦谦逊地点头致意,给桌上的高脚杯倒上红酒,举杯:“cheers”之后随即迎上的‘生日快乐’让意秋识恍惚了一小会。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她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呵,还真是,自己竟都忙得忘记了。”

“我也是上次帮老师整理职称评定资料的时候无意看到的。”

蔡彦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礼品盒:“这是礼物。祝老师生日快乐。”盒子里是一座冰裂影青瓷的荷花香插,以及一个色泽浑厚的锦盒。锦盒里摆放着四只由紫光檀、金丝楠、花梨木和黑檀木联合打造的古木书签,那张曾拦截过远笙,古色古香的信纸也被卷在了里面,由丝带系好。

蔡彦让意秋识取出纸:“虽然找了郑远笙修改,不过这是我自己作的词曲。现在,小提琴独奏时间。这首歌,专门写给老师的。它叫少年意,其中,唔,也算颇有些意蕴,老师边看边听着吧。”

“当时不知少年问 才思浅几分

后来纵情琅书声 意愿归乡门

既知学子莘莘 木桥争生

细月小雨伴君夜夜诗书疼

风雪尘埃过眼浑 江城流水深

一心圣贤倚叩门 谁来引诘问

伊人细语沉沉 三两笑声

呓语梦红尘

悱恻凄清何时共黄昏

细数过眼日月晨 桃花绿柳春

夏时池水泛阵阵 苇扇摇渐冷

瑞雪寒新城 风中烟雨诚

一往情深 几许情更深

细数过眼日月晨 牡丹香阵阵

夏时淅沥雨微嗔 玉盘落珠声

冬雪梅色争 墨雾遮烛灯

一往情深 深山夕照情更深

当时不知少年问 才思浅几分

后来纵情琅书声 意愿归乡门

既知学子莘莘 木桥争生

细月小雨伴君夜夜诗书疼

风雪尘埃过眼浑 江城流水深

一心圣贤倚叩门 谁来引诘问

伊人细语沉沉 三两笑声

呓语梦红尘

悱恻凄清何时共黄昏

细数过眼日月晨 桃花绿柳春

夏时池水泛阵阵 苇扇摇渐冷

瑞雪寒新城 风中烟雨诚

一往情深 几许情更深

细数过眼日月晨 牡丹香阵阵

夏时淅沥雨微嗔 玉盘落珠声

冬雪梅色争 墨雾遮烛灯

一往情深几许深 秋雨情最深”

曲罢。意秋识的眼神,也应声已经停留在了最后一字之上。

雅致的用词,古典的曲调,悦耳的曲风,还有置自己名字于诗句中的用心。她知道这是一首放了诸多心意在其中的歌曲,也似乎轻易地听出了其中的‘意蕴’。

‘一往情深几许深 ‘秋’雨情最深。’

“谢谢你蔡彦。”她想了想,抬头真挚地看向手握提琴有些羞赧的蔡彦。

提琴的造型同样典雅,男孩怀抱着的姿势,也无意间有着绅士式的前倾。这里边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人觉得舒心。尤其是那曲,实在如置身于画与梦中,惹人回味。

“刚才我好像站在了一座宁静典雅的小桥上,桥的边上有枫叶,片片枫叶在我的眼前,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她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少女般的美好。那似乎是好久都不曾与自己相遇的美好,她想着。

“秋天真是来了,落叶都是红黄交织的。其实这样类型的景致并不真的是我所钟爱的。只不过想到,老师名字中的‘秋’字。”

蔡彦仰头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刘禹锡这首诗和刚才那首歌词里所引纳兰性德的《蝶恋花》一样,都是被我深记的。”

“不是我多么懂得诗歌词作的韵味与内涵,只是对我来说,里边有这一‘秋’字,且赞这一‘秋’字,便是能与老师有着某种美妙的关联了。”

意秋识偏着脑袋看蔡彦,心中道了许多句,最终还是笑着摆摆脑袋,拍肩道:“你呀!”

蔡彦被意秋识这一声好似别有用心的‘你呀’说得摸不着头脑,心神**漾,于是也不搭前后的问了一句:“老师,你喜欢勃拉姆斯吗?”说完,他的脸也瞬间转红,拉起意秋识的胳膊,朝门外跑去。

“蔡彦,蔡彦你慢点。这是怎么了?”

“还有最后一份礼物。老师跟我来!”

朝着小区中心方向看去,可以着眼一小水塘。水塘是人工所造,里面养着些许锦鲤。黑夜里的锦鲤舒服地在塘中乱窜,结群成对,好不悠闲。月夜的颜色是朦胧的,好像被微弱的风打散。同样被打散过的还有呼吸,奔跑过的,起伏得不是多么平缓的呼吸。

夏天过去了,现在是初秋。可气温还未完全入到‘寒凉’之字,是刚刚好舒适的温度。夜的静谧有了最适合它的清静微风作伴,让人置身其中有一种舒缓而又安逸的感觉。

水塘中间处有一座木桥,桥的样式已经很老了,质地朴素,手感温和。不那么稳固,却给人一种不明缘由的踏实。

“老师刚才说,好像置身在了一座宁静典雅的小桥上。现在,这不是‘好像’,而是‘果真’。”蔡彦侧身,看着身边的意秋识眸子明亮:“而这里,也是最好能送你最后一个礼物的地方。”他转过脑袋看向天空,指着远处遥挂暗空的月亮。

“竞赛的前一晚,你带我看了你所珍藏的月亮。你对它情有独钟,也曾经被它动容。它会带着你回忆你和学生们的过去,也见证过,你面对学生时,澄澈的内心。”

说完,他突然鼻尖一酸,望向月亮的眼竟有些红了。

“我语文一般,阅读的分总是比较低,所以,也并不知道怎么表达好自己作为作者本人的思想感情。但我想,老师对月亮,一定是充满着柔情的。所以今天,我也带你来看一看我所珍藏的月亮。然后,把它送给你。”他神色虔诚地望着月亮,露出好看的、深情的笑。好像那月亮,就是站在他身边的,他亲爱的意老师一样。

“恩,真好,谢谢你蔡彦。你的月亮,我收下了。”月光之下,是意秋识浅浅淡淡的迷人笑颜。

——意老师,你看啊,那就是我的月亮。我好羡慕诗人可以把所有景色都描摹得那么美,自然也包括他们的月亮。可我却不羡慕那些被诗人描摹过,美得不着边际的月亮,因为他们的月亮里,有太多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怨郁悲伤、所求不得。而我眼前的这一轮,和站在我身边的你一样空灵又美好的这一轮,对于我来说,仅仅是见证过我和你并肩而立的一个伙伴而已。属于这轮月亮的月色里,没有爱恨情仇、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怨郁悲伤也没有所求不得,它所有的,仅仅是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