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恨是悲剧生出的种子,它会再生出一个悲剧来。

这天,正在省城举办画展的王同见手机响了。虽然手机被设置成了振动,但看到来电显示是表哥大黑的号码,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表哥大黑打来电话的。王同见有些紧张,急忙跑到走廊无人处,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然后按下接听键。表哥大黑低声告诉他说事情可以办了。王同见说确实有把握吗?大黑说百分之百有把握。王同见说只是警告他一下,点到为止。大黑说这我知道深浅。王同见又问一句,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大黑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同见担心地说可不能办砸了。大黑骄傲地说这还用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办这事。王同见低声说事情办妥后给你银行卡上打入三万。大黑说谢谢表弟呢收到款后我就在你面前消失。

繁华的都市灯火辉煌,霓虹灯将整座城照得流光溢彩。

在一个星级宾馆里,王同见酒后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迷迷糊糊打电话从洗浴中心叫来了一位长得颇像某港台明星的出台小姐。

那位小姐染着黄头发嘴唇猩红,裙子短得几乎盖不住肥白的屁股。是啊,他太需要让自己放松一回了。近一段时间,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常常失眠,胡思乱想中,他忘不了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理想和自己曾经做过的梦,尽管那理想与那梦的色彩实质上是一样的斑斓与渺茫,任他怎么抓,也抓不住。但在那时候,他就会梦到唐前燕。她只是笑。他被这熟悉的笑容快要击垮了。那天,唐前燕穿着漂亮的衣裙,双臂嫩白如藕,**高耸,腰肢如随风的杨柳。他骑着摩托车让唐前燕坐在后面。摩托车在山路上疾驰,高低起伏的山路,他感到唐前燕柔软的胸脯撞击他的后背。他闭着眼,就能体会她带给他的美妙……

那位小姐在没有丝毫犹豫中衣衫尽褪,她那坚挺而又饱满的**,多毛的下体,尽展现出来。

王同见的酒劲上来了,感觉头痛欲裂。

那位小姐仰躺在**用充满**而又挑逗的声音催促道,先生,快上来吧。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啊。

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王同见头脑猛然惊醒,他慌忙从皮包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仍在**,对那位几乎光着身子的小姐说,好了,快穿上衣服出去,我没有心情,不需要服务了。

那位小姐快速穿好衣服,用猩红的嘴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飞快地拿起**的钱哼着小调扬长而去。

王同见关上房门,然后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人生最痛苦的。那天下午,可谓“正是烟柳断肠处”。大黑躲在盘山公路旁,远远地看着路面,不时观看是否有车经过。他一支接一支吸着烟,想着心事,长长的烟团转眼就随风飘散。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有车过来了。他仔细看了看,丢下烟头,转身隐去了。

暮色四合,小镇亮起了璀璨的灯火。唐前燕这次带团从青岛、大连回来后,公司放她七天假。她今天特意炒了几个时令菜,还有番茄炒鸡蛋,那是丈夫彭东起最爱吃的一道菜。然后,她又匆匆洗漱,略施粉黛。望着镜子中自己依然窈窕的身姿,姣美的容貌,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时间悄然而逝,餐桌上的菜已经没有热气。唐前燕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等待,愣愣的,耳朵却无时不刻的注意着彭东起那熟悉的足音。柔和的灯光照射着她的脸。

天已很晚了,唐前燕不时到外面观望,可是仍然看不见彭东起的身影。她焦急地等待着,眼里不由溢出两行寂寞的泪水,沿着面颊流入嘴角,涩涩的,苦在心里漫延。

一声闷雷在静夜里响起,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豆大的雨滴倾刻间笼罩了整个小镇。

小镇出现了一件大事。屠户彭东起开车在盘山公路上不小心掉下断魂坡的山崖摔死了!

彭东起被摔死的消息很快就在小镇上传开了。消息是从县公安交警大队传来的。交警在处理一起车祸中从一个已没有呼吸的男人身上找到了一个身份证,随后通知了他的家人。

那天下午,彭东起开着自家的小货车去山里收购生猪。事情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生的,当时彭东起一边开车一边和坐在车里露着白白大腿的靓妹小翠打情骂俏,他的手不安分起来,手指慢慢在小翠的大腿上游走,原本平坦的岔道上突然蹿出一快巨石,因山路太窄,彭东起急打方向盘躲闪不及……正在附近茶园里忙碌的几位茶农,他们前一刻还看见前面的行驶的小货车,可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人那车就不见了。于是他们就赶紧打电话报警。

晴空霹雳!惊闻了丈夫的消息,唐前燕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眼前一黑,差点要晕过去。她悲痛欲绝,心好像突然就空****的了。

天边亮起第一道曙光时,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鱼肚白的东方抹上了一道细长的红痕,那是太阳泻出的处女血。在山崖下找到彭东起遗体时已是清晨七点。现场还发现一名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的尸体。有人认得她是小镇上美容美发屋的洗头妹小翠,她曾经暗地里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彭东起是她那里的常客,小翠平时很会向男人撒娇,抛媚眼。有些花心的男人被她哄得直围着她的屁股转,当然也包括彭东起。在现场勘察的法医很奇怪,在小翠的身上还发现了一张购买1059烈性农药的发票。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唐前燕紧紧抱住彭东起那已没有任何温度的身子不放,哭成一个泪人,样子让人既怜又疼。

不仅为彭东起,也为自己。唐前燕的哭声不大,却撕心裂肺,让人肝肠寸断。她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全部身心陪他度过婚后的一年多时光……生活就是这样,过于平静的日子经不起涟漪,过于寂寞的心灵承载不了忧伤。

她在哭,泪水像泛滥的小河。

看到唐前燕落泪,在场的每个人都为她伤心,抹泪的抹泪,劝说的劝说。

彭东起的家人都陆陆续续赶来了,尤其他姐姐彭东菊见到弟弟的尸体就号啕大哭,嘴里喊着:“我的弟弟呀,你怎么命这么薄啊!”唐前燕过去扶住她。

就这样,唐前燕年记轻轻就成了寡妇。

有人感叹,这就是命。总之,命中注定的事谁也躲不过去。

关于这场车祸,警方没有作出解释,也无法作出解释。

彭东起就这么死了!

得知彭东起死亡的消息,王同见一下子蒙了。事情怎么是这个样子。这天夜里,王同见失眠了。彭东起的死令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刚开始他曾掠过一丝庆幸的感觉,但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同情。他想到了唐前燕。想到这儿,他的内心似潮水般起伏跌宕。他突然心里感到一阵痛,一种刺骨锥心的疼痛。

半夜,他起身,为自己泡上了一杯浓浓的毛尖茶。

外面好像风很大,可以听见窗外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敲打着一块易响的物体。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总是能看到唐前燕的影子。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他是不应该想入非非的。沉重感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释然。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而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处理完彭东起的丧事,唐前燕又搬回了娘家,与老父和小弟唐前学生活在一起。大弟唐前涌已于去年考入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

王同见的画展在省城举办得非常成功。各式各样的人都来了。然后是讲话。然后是宣读贺词。然后他和来宾们在摆满鲜花的大厅里合影。这些画作,是王同见在内心沉重的情感驱使下,笔下力争不动声色,表达出人生的温暖。有多幅作品获得全国大奖,引起轰动。这个本该雀跃山呼的日子,已经让他没有了想庆贺一下的兴致。他没有过多的喜悦,竟透着一丝恐慌。等到所有的来宾都散去,王同见叹了一口气。

在一个豪华宾馆的房间里,王同见打开窗户,嗅到空气里带着微微的草木清香,和着泥土的温润气息,还有些暖意。

唐前燕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了一些变故以后,有了冷漠的气质写在脸上,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她的眼睛里有了特殊的内质。见过以前的唐前燕和现在的唐前燕的人都会比较说,如今的唐前燕比当小姑娘的时候还妩媚,是一种成熟的美。据说,与文静的大姑娘相比,男人更喜欢风情万种的女人。

送走最后一个前来咨询的客户,唐前燕起身收拾了桌子上摆放的几份公司刚开发的旅游线路资料,整理了一下衣着,她准备下班了。这时有人敲门。唐前燕说,请进。

来人是她在税务局工作的表嫂杨岩。

杨岩开门见山,她说给唐前燕介绍一位男友,有时间互相认识一下。那小伙子在一家银行某部门当主任,前途光明。

唐前燕倒了杯茶端给表嫂,低着头说,谢谢了,不用了,我暂时还没有心情来考虑个人的事。

她婉言谢绝了表嫂的好意。她封闭了自己的情感。

大雁南飞,是该回去了。

回到家乡,天已过午。王同见着一身休闲的衣服,来到经销店春花嫂那里,打算买了一些鲜花和时鲜水果。

春花嫂迎了上来,笑着说,去见前燕啊。

王同见笑了,难道她不在家吗?

春花嫂连声说,在,在,我刚从她家里回来,看她弟弟高兴的劲儿,我就猜到她家今天一定要有贵客来。

她快人快语。走路时屁股一颠一颠的左右乱颤。

谢谢了。

王同见一手拿着花篮一手提着水果来到唐家。唐前燕的小弟弟唐前学把他领进屋。

唐前燕前几日受到了一些风寒,请假在家,此时正在沉睡。她体盖半角锦被,胸间起伏如峰峦,温润如碧玉。她一如以前的美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床边放着一本王同见的画册。

王同见没有惊动她。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

隐约间听见有人说话,躺在**的唐前燕睁开了眼睛。

前燕,你醒了?是王同见的声音。

“你来啦。”唐前燕颤颤地说了一声,显得很惊奇。她努力欠了欠身,冲他笑了笑,眼里竟有了泪光。

这时,她闻到了一阵阵清香,原来床头柜上放了一个花篮。

王同见示意她不要乱动。

唐前燕斜倚在床头,说:“祝贺你画展举办成功。”

王同见说:“一点小成绩。你近来一切都还好吧。”

“都很好。”唐前燕话音刚落,又突然问他:“我真的还是那么漂亮吗?”

王同见说:“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天使。”

“同见哥--” 唐前燕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抚摸他轮廓鲜明的脸颊,她的手指那么轻柔地滑过他的额角。

“我是真心的。”他的心在轻轻地颤抖。

轻轻一声叹息,一滴一滴的泪水从唐前燕的眼里滑落。

“同见哥,你回去吧。我不值得你那么留念呀。我现在一时还不想谈个人的感情上的事。”唐前燕几乎说不下去,她的心碎了,婉拒了他。

这让王同见感到一阵恐慌,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像是看到一朵突然枯萎的花朵。

爱情就就如情绪,在时间的长河里不可能日日饱满,时时闪光。

唐前燕的脸上挂着笑,眼睛望着窗外,却无话。

忽然,一阵风吹动了窗帘,仿佛彭东起站在外面。王同见一惊,突然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