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叶问

我在问,昨日的碧绿,流向了哪里?

瑟瑟秋风无情袭来,我浑身颤抖着,摇晃、摇摆,最终还是放弃了对枝干的牵挂,对树木的留恋。我不能再去装点碧绿,因为季节已经把我抛弃;我也不会再因望远而登高,体味人间冷暖,赏看世间情意,因为时间已经将我推到了叶落归根的境地。

我想问,今日的飘落,行至何方?

只一会功夫,我的同行飘然落下,将乡间小道遍洒金黄,黄橙橙的,像农家收获的金玉米;软绵绵的,像铺就的块块棉毯。车子开过,随风起舞,自行追随一段路程,还是远远地落在了车后。再看看,其间的叶子,我的兄弟姐妹,有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得瑟身子,寻找适合自己的领地;有的前呼后拥,围坐在树坑里,臆想实现大义凛然的回归;有的被环卫工人们集合在了垃圾场,大大小小,品种各异,相拥取暖;个头小些的,一个猛子扎入树旁的水沟中,来不及挣扎,便浑身湿透,命运不济的,满身滓泥,面目全非,时间不会很长就命丧黄泉了。

我需问,自己的过去,很辉煌吗?

多少年以前,“绿映高低树”,“青山郭外斜”,我的长辈们成片生活在村头、河畔、沟旁。秋风吹来,或独奏,或合奏,或交响,或合唱,为农家的丰收呐喊,为张满笑容的矿山人摇旗。秋冬之交,我们相约分批亲吻大地,走麦地,站田埂,守田垄,穿菜地,游楼房,坐花池。多少年以前,我的长辈们,秋风渐凉时,眼睁睁地看着矿区的一些娃儿,放下书包,麻利地拿起亲人们用铁丝连接的麻绳,从心部肺部串住,长长地,像行进的龙蛇,被拖到了平房小院,散落一地的柴禾,等待着的肯定是火烧火燎了。

我要问,明日的归宿,价值几何?

看现在我的命运,应该知足了。居住矿区十几年,我的圣体没有再引起矿工们的注意,哪怕是矿区附近的村民,更是没有了穿透心肺被拖回家的噩运。才几年时间,煤矿工人做饭取暖的方式,由煤火炉--罐装液化气--管道煤气--天然气,我的命运同时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不再是火炉的陪伴者,不再是被拖得遍体鳞伤的枯叶残干。“化作春泥更护花”,现在看来,我的用途也仅限于此了。我在问自己,除了装点春色,为春天的交响曲伴奏,除了回归自然,与大地浑然一体,期待来日的碧绿。我,我们,藏匿在农家人甜蜜的酒窝里,沉淀在矿区昔日家家户户的炊烟里,停滞在矿工师傅笑出声的梦乡里……流落石石,取之于大自然而回归大自然,不管身居何处,不论奇形怪状,石,都有它的展示舞台、用武之地。矸石,取之于地层深处而回报于大自然,不管流落何地,不论悲欢离合,矸石,都有它的孜孜追求、绵绵情意。

一个周日,受邀到居住在矿区附近村子里的表弟家做客。久居矿区的我,感到农村的院落很新鲜,于是慢悠悠地围着房前屋后闲逛起来,看麦浪、赏桃花,遥看远方的矸石山,品味倾斜于鱼塘的柳树依依……碎步行走中,眼前突然一亮,一块“巨石”吸引了我。近处一看,是早已凝结成体的粉红色的矸石,是一块从矸石山上流落于此、近乎烧焦的矸石块。它静静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目视着每个经过这里的行人,流放到这片天地,难道它还会有怨言从事煤业近三十年了,我清楚,为了掘采深藏于地下的乌金,使其向人类尽显光和热,矿工师傅几经周折,把经过千百年修炼的整块矸石机割、炮采、粉碎,动用现代化的运输工具,沿线拾级而上,使其在多少年后重见光明,最终来到了矸石集聚地——矸石山。阳光的灼烧,内部含硫成分的挥发自燃,长年累月,它们又粘合在了一起,演绎着时而缘聚、时而缘分的旅程。

这几年,适应矿区道路建设的需求,以及新农村建设的步伐,矸石成了好东西。矿区开采四十多年了,形成了两座矸石山,其中的一座早已被“吃干榨净”,不见了踪影。垫鱼塘路,铺设路基,平整洼地,处处都有矸石的身影。表弟建起了三个鱼塘,其中就有我们弟兄几个帮助从矸石山上运来的一些矸石。

看着这块似曾相识的流落到此的大块矸石,我心想,即使穷困潦倒,漂泊外地,也要抱团结晶,奉献于人类,这种精神,很值得赞扬。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是不住地回头张望,张望着这块来自矸石山的流落石,不会是多年前我们在井下撞见的带有鱼化石的那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