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石根九爷

石根九爷,和我祖父同辈,顾名思义辈行老九,是名副其实的老八路,曾跟随彭德怀“抗美援朝”,左腿被炮弹炸伤,微瘸,曾立过一等功。复员后一直照料队上牲口,不知何故,终生未娶。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石根九爷的故事一肚子,而且会生根发芽。小学时,每周有一节“忆苦思甜课”,校长总会请九爷讲“革命传家史”。一次老师不在,九爷讲着讲着落泪了,低声告诉我们,说旧社会其实没那么苦,他小时候给财主家做长工,一天还有一个糜子面馍馍,一年还有几块银元。只是财主家的老婆子很吝啬,舍不得吃。

还有一次九爷讲他“抗美援朝”后本不想回来,因为舍不得朝鲜一个叫“阿秀”的姑娘,可军令如山,难违。

还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工作组”照顾军大衣,军棉被,九爷嗓子哽咽着说:“这些我不要了,有姑娘给我照顾一个就行了”“工作组”严肃地说:“姑娘不能照顾,要自己恋爱呢?”“我整天和牛马打交道,和那儿的姑娘恋爱呢?”我们笑弯了腰。

留在我脑海中的故事诸如“白翎翎鸽子的故事”“后娘的故事……都是九爷讲的。

九爷腿瘸,到山沟挑水不便,我和伙伴合力抬满自家的水缸,往往倒满九爷家的水缸。然后围在饲养场窑洞土炕上听九爷讲“古经”。我盘腿坐在那牛毛擀的毛毡上,听“古经”的心痒痒的,牛毛毡上的跳蚤咬的我们嫩嫩的皮肤也痒痒的。

于是,我们跪在牛毛毡上捕捉跳蚤,视力模糊的九爷,逗我们几个小屁虫:“一个金虼蚤,一个银虼蚤,嘚哩嘚就跳了”。

我们学着祖母捕捉跳蚤,将右手五指唾沫啐湿,富有黏性,手一罩,跳蚤一跃,有时明明罩住了,心中起疑,抬起一看,跳蚤又跃了。

好不容易捕住一只,我们欢呼着,跳跃着,头攒在一起,希望看见跳蚤的四条腿啥样?为什么跳跃腾挪技术非凡,酷似孙悟空。几经折磨,一条善于腾挪跳跃的跳蚤不知何时被我们掰掉了一条腿,从而失去了天生跳跃的本能,我顺手丢在九爷冒火星的铜烟头里,“嗞”的一声,九爷一声“啥东西?”我们兔子似的逃了,边逃边喊:“九爷,旱烟腥气味!”

“这兔崽子,太淘气……”九爷按着烟杆的右手拨弄着铜烟锅里的火星,似乎想拣出里面烤焦的跳蚤来。“咱俩好,毛毡上逮只瘦跳蚤,你吃胳臂,我吃腿,吃不了太阳底下晒”我们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娘后来知道我太淘气,只好抱着让学校“管束,管束”我的心态,五岁将我打发进了河对面的村学,从此,我接触九爷的机会愈来愈少了,只是有时放学早,我用娘煨炕的推耙子挑下挂在屋顶上的竹篮,一看篮里空空如也,就又蹓到九爷看社场的土屋背后,伺机偷九爷埋在草木灰里的土豆,自以为九爷不会发觉的我,直到九爷一次问我:“你个兔崽子,昨天怎么没取土豆来?”我才知自己“掩耳盗铃”。

可惜,在那“读书无用论”冲击下,我的小学,都是在“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中度过了。

七九年回复高考,侥幸以可喜的成绩位列全乡第三的成绩考入初一,可悲的是娘给我用羊毛线做的裤带,极与我当时的腰围不适配,一次课间活动,被社长的儿子牵着多余的一端,酷似一条牵着铁链的狗,任其嘲笑:“腰里缠一身,留下半截打苍蝇”受辱的我,赌气逃学,娘噙着泪花,剪断了多余的毛线带子,但执拗任性的我,哭闹着“不买一条和别人一样裤带绝不上学!”

多亏,九爷拿出他参军时系的一条真皮子裤带,哄我高高兴兴狗模狗样安心读书,如今想起来,九爷那条军人裤带,使一向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卑微的我抬起头来,因为老师几次排“智取威虎山”节目时,让社长的儿子交换系了几次,借九爷的那条军用裤带“军威”,震慑住社长的儿子再没欺负过我。

人生若果假如,假如没有九爷那条军用裤带,假如九爷不给那条军用裤带,我的人生定是一片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