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哑娃
哑娃,不知姓啥名啥,是一个“混沌未开”声带的人,自娘肚里降生,并未像别的孩子那样,发出一声“哇”以此回报慈母十月怀胎”之恩。唯一与别人交流的是一字含糊不清的语音“嗯嗯……”爹娘发觉他是个先天性哑巴后,再也无心思给他取名字了。
“哑娃”这个名字,七八十岁的老人这么称呼他,咿咿呀呀学语的孩童也这么称呼他。造物主偏偏将这个不幸的孩子降落在世代“皆白丁”的贫寒之家,爹娘根本没打算将他送到百里外的聋哑学校”接受教育。
天生“混沌未开”声带的哑娃,但头脑灵活,心底善良,吃苦耐劳,十六岁开始跟着万老板,在砖窑上专门负责糊窑门,清理炉渣,这活相对来说自由,轻省,只是工价少。码坯子,出窑的是计件活,码得多,出得多,挣的钱也多,可别人嫌哑娃语言交流不通,窑主只好让他干这“独挡一面”的活,年终下来,也挣个七八千。
父亲过世早,白发苍苍的母亲,狠不得将一分钱掰开用,所以,哑娃,不曾向家里打钱,即使打了钱,目不识丁的老娘也不会领。
在爆竹的尾声中出门,在寒冬腊月中回,与老娘的相处就是这么几天。但哑娃是个孝子,每年回家时,总会给老娘大包小包买许多穿的,吃的。可怜的老人总会心疼地比划说:“娃儿,钱不敢乱花,攒起来给你娶媳妇呢”。哑娃只是“嗯嗯”傻笑,他明知,像他这样的男人,哪有媳妇娶?后来呢,七十多岁的老娘一病不起,哑娃只好在家侍候了几年,将老娘送终,哑娃再无机会跟着万老板糊窑门了,庆幸党的好政策,哑娃享受了农村“低保”,一年不多不少的几个救济款,加上靠几亩薄田,日子还算过得瓷实。
近几年,进城务工的风将乡村刮得家家不是女人独挡一面,就是空巢老人守家。山里人,还是“二牛抬杠”,落后的耕作,难以被新的科学技术代替,一则是这里山路陡峭狭窄;二则是守家的女人不好操作机械化;三则是“二牛抬杠”实惠,一年累死累活下来,收获了许多小麦,苞谷粒的同时,也收获不少的麦草,苞谷秆。人吃的粮食有了,牲口的草也足余,牲口的粪便既能煨炕又能做农作物的肥料,祖辈遗留下来的为生惯例一时在这里难以改变。
所以,心底善良的哑娃是家家户户随叫随到的一头任劳任怨的“喑哑牲口”,这家牲口吃的草没了,就帮着铡,那家吃的面没了,就扛着架子车去磨。主人呢,只是给哑娃一顿简单的饭,有的新媳妇甚至吃饭时嫌弃哑娃脏,连门里都不让进,只是让孩子端在门外,一吃打发哑娃就走,习以为常的哑娃每次这样吃饱了,用布满老茧的手一抹嘴,趿拉着一双露出脚丫的塑料鞋,才慢腾腾走进自己的家,一声“哞哞”牛唤草,哑娃才感觉到自家了。
酷似一头“喑哑牲口”的哑娃,这家子活紧了使唤去,那家子活紧了使唤来,难免帮了这家得罪了那家。
就在“三夏”农忙之际,社长的女人呼唤哑娃帮着扛土豆袋子,正好哑娃给另一家女人挖土豆,“嗯嗯……”用手比划,意思说不多了,结束就来,可社长的女人等的不耐烦了,就返回来一顿辱骂,说哑娃小看她。自此,寻找机会报复哑娃,偏偏一次干活,社长的女人小便急,冲进雨水冲刷过的旮旯里,哑娃正好路过,急得手乱指:“嗯嗯……”意思是说那里有马蜂窝,可这个找机会泄私愤的女人,手提着裤子就辱骂哑娃行为不检点,偷看女人小便。一个只会“嗯嗯……”的可怜人,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自此,一个心底善良,心无杂念,活得卑微的哑娃不复存在了,那些随意使唤哑娃的女人也有了戒备心理,不敢再轻易呼唤哑娃干这干那了,哑娃初感到心里似乎失去了什么,慢慢的也习惯了,侍弄好自己的几亩薄田后,赶着家里那头老牛,悠哉悠哉,拣草长鲜嫩的地方放。偏偏社长的十岁儿子礼拜天也赶着自家那头犍牛和伙伴们放,淘气的孩子最爱看羝羊打头,拧」仗。社长家的那头栗色犍牛被一头红色犍牛借上坡地势抵败,转身就跑,可那头红色犍牛紧追不舍,社长的儿子急了,手执牛鞭乱打,但那头斗疯的牛怎会将一个孩子放在眼里。头一低,前蹄扬起,尾巴夹在尻子里,向孩子冲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哑娃像离弦的箭,冲上前。
惨剧转瞬发生,孩子压在哑娃的身底下,牛角深深戳进哑娃的脊背里,殷红的血汩汩流出。
一个年仅四十九岁,心底善良,任劳任怨,乐于助人,被别人诬陷只会发出“嗯嗯……”的人,为了救一个造谣诋毁他的女人家的儿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殡的那天,社长的女人终于良心发现,带着她的儿子,跪在哑娃的墓前,一声“哑巴哥哥,我冤枉了你,你是好人!”人们才知道社长女人造谣哑娃偷看女人小便的事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