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魂1

一个年仅十九岁的高考落榜生,因父亲的意外离世,放弃复读上大学的机会,屈为“代课教师”。廿四年来,兢兢业业,为普九”奉献出青春年华,结局是“惊山河,泣鬼神”。我坚信在“普九”的历程碑上,终有他们的丰功伟绩。

公元一九八七年谷雨前,按照老农的经验“谷雨前后点瓜种豆”,安悲鸣的父亲也从多年的种田经验中得出:“谷雨”前三天是“土旺”,十八天“土旺”中种的土豆总结籽少,所以,老人赶“土旺”前已将二亩土豆种好,留下吃的,剩下的准备借读高三的儿子礼拜天回家,拉到二十里外的镇上去卖。

公鸡的第一声打鸣,就将悲鸣的父亲惊醒,他蹑手蹑脚起床,边系纽扣边走出低矮即将倒塌的土屋,在猪圈门前小解完,接着给牛添好草,轻手轻脚套好架子车,努着劲往车子上架装满土豆的蛇皮袋子,悲鸣的娘起床烧鸡蛋汤。

“时间不早了,鸡打二鸣了,可以叫鸣儿起床了,洗了吃,天快亮了!”是悲鸣父亲的声音。

悲鸣在睡梦中被娘叫醒,一骨碌爬起来,披衣下炕,一看院子里,天刚麻麻亮,雄鸡刚好打二鸣。一想到今天到镇上粜土豆走得早,他的睡意顿消,匆忙洗嗽毕,以为他的父亲还没有架好袋子,准备帮忙,一看父亲正捆绑,只好说:“等我帮你架呢?”

悲鸣的娘几口喝完鸡蛋汤,忙着找布口袋装馍。悲鸣的父亲也准备好了牛的套活,那头带着笼嘴的枣红色犍牛,暂时拴在门前一棵大杏树上,正值退毛皮痒之时,在杏树桩上不停地磨蹭脖子上的毛,摇的指头般大的杏子落下,打在地上“啪啪直响。

“静静站着,骚情挨抽了!”是老汉呵斥声。

从门里出来,是条刚容下一辆架子车走的土路。老汉怕那头犍牛欺生,儿子很少拉车,一再坚持自己拉到大路,看着父亲拉得汗流满面,悲鸣才换下父亲。悲鸣的母亲在前面一手提着装有馍馍的布口袋,一手牵着缰绳,他的父亲在后面帮着推着。快到下坡了,车子猛一跑,悲鸣急忙将车辕撑得老高,刹圈“咯吱”一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划出不规则的痕迹来,老人急忙双脚踏在刹圈上。

“哞,停下!”老婆死死向后拖住缰绳,车子才停下来,老汉挪步到牛屁股后面,解下铁钩,挂在牛脖子的套活眼里,让老婆在前面牵着牛走,自己把持车辕,悲鸣在后面踏刹圈。

五里多极陡的下坡路,老汉小心翼翼,慢慢滑到沟底,老婆在沟底等了好长时间,那头枣红色的犍牛看见小溪两岸水草,两眼瞪得像铜铃,发出“哞哞”的叫声。悲鸣娘实在牵不住了,只好将牛笼嘴取下,让牛静下心啃青解馋。

老汉将车子滑到沟底,看见牛吃青草,责备老婆:“还没换青吃了牙酸软,不吃干草了!”

悲鸣娘只好说:“等不住,牵又牵不住,只好这样!”老汉停下车子,准备解下套活上的铁钩套车子时,悲鸣娘说:“稍微歇口气,喝口水,你看那路多陡!”可老汉极不情愿地说:“还歇什么?等赶到镇上怕一二点了,再磨蹭一下,怕回来半夜了!”老汉边说边套铁钩。

被青草招惹得不安分的那头犍牛,虽然带着笼嘴,但拉车极不老实,见了路旁的青草,不是撵着去吃,就是不愿走。悲鸣的娘牵得手都麻了。偏偏爬到半山腰最陡坡时,一只野兔从路旁的草丛中跃过,那头受惊的牛,头一低,圆睁铜铃似的两眼,尾巴一扬,迈开四蹄,像下山的老虎一样向前冲去。

“嘣”的一声,套活绳子断了,惨剧转瞬发生:一千多斤的土豆袋子连车子侧翻了,重重压在老人的背上。

悲鸣急急忙忙掀翻土豆袋子,翻过架子车,只见父亲的肚子紧贴着地皮,殷红的血从鼻口里咕咕流出。他娘昏厥过去,他嚎叫着背着父亲向镇上医院挪去。昏厥过去的他娘不知何时醒过来,边跑边哭声,惊动了附近村民,当他们赶上悲鸣时,老人只有出气声。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将老人尸体运到庄头(按当地风俗,死在外面的人,不可将尸体运进庄里,只能运到庄头,在庄头设灵棚)在全庄人集资下,运来现成的棺椁,次天,让老人入土为安。

悲鸣一直等父亲烧了“一七”纸后,才拖着疲惫的双腿,返回学校。当他刚进教室时,五十九双眼睛一齐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尤其是一个村里的志梅,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伏在桌子上低声哭起来。

班主任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攥着他的手,用低沉的语气说:“悲鸣,我坚信你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学生,人去不复返,哭也于事无补,你只有化悲痛为力量,考上好的大学,才能安慰九泉之下你的父亲,要懂得‘哀兵必胜’这个道理。”最后他将师生捐的三百二十五元给了悲鸣,说代表全校师生一点心意,鼓励悲鸣振作起来。

悲鸣从班主任手里接过那十元、五元、甚而一元、两元凑起来的钱,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让泪水流出,低头走出老师的办公室,才偷偷用袖子揩去即将流下的泪花。

再有五十天就要高考初选,本来时间宝贵,可他不得不逢二七”纸回家,一来给父亲烧纸,二来取吃的。要是他父亲活着,他也会像其他同学那样礼拜天安心复习功课。

高中三年苦读,第一关就是初选,初选不上,当然没资格参加高考。

在这人生最关键时刻,老人的突然离世,如“晴天一声霹雳”将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震得手足无措。咬着牙挺下去,挤过“独木桥”跳出农门,还是毕了业承继父亲的职业,让母亲安度晚年呢?

残酷的现实,不得不使他想出两全之策:一方面准备参加高考,一方面偷偷参加了县政府招考民教(当时没代课教师称呼)的考试。

初选成绩出来了,按平时的摸底考试,悲鸣的成绩很不理想,班主任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安慰他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希望他不要灰心丧气,趁热打铁,力争第一年考上大学。可在那百中选一的高考中,应届生能考上大学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应届一年初选上,复读一年考上,就算一个尖子生了。

正式考试出来了,悲鸣正好上了分数线。那时先估计分数后才填志愿,悲鸣如果志愿报好,会走一个专科的,可惜他报了一个省内定向招生学院,全省只录三名,本来他的分数在录取的三人中高于两人,可一个是教师之女,加10分;一个已复读了两年,年年差几分,学校为争取一个名额,将那个复读生报为三好生,加10分,他只好被无情地挤下独木桥。

像他这样上高考分数线的,复读学校是免费的,可悲鸣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却报考了民办教师,无论他的同学,还是他的课任教师都为他惋惜。

他的班主任老师知道他报考了“民办教师”,再不想复读了,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悲鸣,你是我们班的尖子生,你父亲的不幸离世,对你的打击的确很大。自古雄才多磨难,你应该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振作起来,重振旗鼓,东山再起。人生的路口关键时一步踏错,会影响一段时期甚至一辈子的”。

志梅也激动地说:“你甘愿将青春年华无私奉献在那穷乡僻壤,山大沟深,交通闭塞,半年看不到报纸的农村吗?整天同那些泥台子、土孩子打交道,一月又领着40元的工资,还不如一个农民自在,再说应届一年上分数线的,全县没几个,复读一年起码考个一本”。

志梅虽预选上,高考差二十分,但她满怀信心,临复读时,特意来看悲鸣,劝悲鸣放弃当民办教师,同她一起复读。可无论志梅怎样地劝说,都无法改变悲鸣决定,心灰意冷的志梅,只好赌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