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履霜38
文箬将志强打发上了开往本省的第一列班车,才在彼此挥手告别中骑着自行车回家,她的心里似乎失去什么,空****的。
她没有回家,直接骑车到了佩筠家,一想到她将是这个家的未来主妇时,心里一阵热乎乎,耳旁不时回**着志强说的:“你和我妈妈,在家种好几亩责任田,生儿育女,他挣钱,钱粮都丰收,不是真正的耕读之家吗?”
既然这个撂冷了十七年的家,迟早是自己的,不如现在两头兼顾,耕种一人,靠佩筠一人是不行,自己还有父母,周末弟弟放学还可以帮忙。
为了撑起这个冷寂了十七年的家,文箬和佩筠开始谋划将来的发展:一头猪仔须得养,几只鸡仔须得逮,精耕细作几亩责任田,现在再不需交公粮,土地税了,除过吃的,剩余的粮食须卖出,变成志强的学费。六亩责任田,除过公路旁一亩果园,一亩小麦,四亩土豆。小麦一亩收入就够吃了,因为小麦价不高,产量不稳。黄土地适宜种土豆,一亩地膜土豆除过成本,净收入可达四五百,四亩收入就是志强一学年的学费,这按当时的消费也是一个不小的收入。
一个靠田吃饭,又要供给一个大学生的农家,理想是现实的,可靠天吃饭,她们的理想在风调雨顺的年代中也许会变成现实,像今年奇旱奇旱,怕只能换回地里的投入了。
志强到了,用学院的固定电话给村头的门市部打来电话,希转告他妈妈,自己顺利到达,学费都足够。
文箬借此抄下了志强打来的电话号码,装在心里。
农历八月二十五,一场农人久渴的透地雨,浇在干裂的土地上,浇在农人的心坎上“老天还是不误农事的。”
文箬帮佩筠种好小麦后,决定跟着小学一同读过书的招娣到砖厂干活去。
“三秋”大忙砖厂最缺人,老板看她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娃娃怕她吃不了苦,文箬说她和招娣同龄,老板反复对照两个女孩,总感觉两个不像同年生的。招娣天生皮肤粗黑,码砖坯子已一年多了,风吹日晒,怎能和天生丽质的文箬相比。
文箬和招娣在一个巷道里码,一万砖坯子,三十元,两人一天得码两万多,每人一月可挣一千多元,按当时消费水平,相当于一个国家干部的一月工资。
文箬开始不会码,一码就塌,招娣教她如何一块砖压三块,斜着交叉码,招娣双手紧握铁叉码得又快又稳,像饿鸡啄食,只听“啪,啪……”声,急得文箬插了左手的,忘记右手的,码上右手的,忘记左手的,夜里,手腕肿得抬不起来,连端碗都很困难。
看着别人干一天活轻松得晚上城里转,文箬累得浑身像散了架躺在**拖累的招娣也陪着她。
厂里有固定电话,她多么想给志强打电话,听一听他的声音,可她不能这样,怕志强知道她在砖瓦厂受苦,为她担心。
人一旦有一种精神力量做支柱,即使受多大的苦和累,心里都是快乐的。文箬一想到青梅竹马,朝思暮想的心仪人,四年后,就成为一个端国家饭碗的人,自己在家务农,生儿育女,谁不羡慕?现在受点苦累感到应该。
随着码坯子技术的日渐熟练,以前肿起的手腕也消下去了,一月下来,文箬一算,足足有一千元,还不算加班苫盖草帘子工钱。
当志强收到文箬打来的五百元生活费时,他才知文箬在宁夏一砖瓦厂打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学业,让文箬下这么大的苦,可一月的生活费从何来?看着同系的个个家底殷实,不是老板的子女就是吃国家饭的子女,他这个来自贫穷山村的孩子,只能沉默寡言,将精力用在学习上,唯一不被他们小觑的是学习并不比他们弱。
学校教务处发现他是个吃苦,勤劳,事业性强的孩子,将他加入到学院修剪树木,打扫卫生自愿组织里,一月还多多少少有几个生活费。
佩筠一直到儿子志强打来电话,问生活费够吗?才知道文箬去了宁夏某一砖厂。听到文箬给志强打了五百元生活费时,佩筠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地是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恩爱有加,互相牵挂,难过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又从未出过远门,为了儿子上大学,干那么苦的活,能承受得住呢?只愿儿子以后参见工作,好好待文箬,知恩报恩,不要辜负文箬的一片苦心。
文箬逐渐适应这工作。志强收到她汇来的五百元生活费,打电话责怪文箬怎么偷偷跑到砖厂干那苦活,也希望她再不要给自己打钱了,说自己一月有补助,又给学院打扫卫生有报酬,一月生活费节约着够用的。
文箬一听“节约”二字,心疼得泪水打眶,人能饿着肚子吗?第一次这么对志强发火。
“爱一个人。”让这个还处于朦胧状态的少女逐渐体味出了:“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朝夕相处了十八年的儿子一旦离开自己,佩筠的心里突然感到空落,想起儿子出世那年,屋檐下一对恩爱有加,繁育子女的燕子,雄的不幸遇难,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多少个不眠之夜慨叹,何时将儿子志强也像雌燕抚养乳燕那样抚养成人,如今,羽毛日渐丰满的儿子多么像那离开雌燕飞上蓝天的乳燕。
十八年了,佩筠望见镜中的自己被无情的岁月摧残地酷似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了,心里不免一番感叹:“岁月不饶人,白了黑发人,走时一个丰满迷人的少妇,来时一个黄脸太婆”。
“和顺三爷”也早走了,游手好闲的刘二听说夜里套兔子,将自己套到悬崖下一命呜呼了。人们说,刘二临死之前,看见一只奇大奇大的灰兔在自家的门口周旋,是屈死的兔子冤魂变的。
变化真大,以前连温顺的耕牛都套不住犁地的秋菊,现在能按着旋耕机一小时旋几亩地。村里许多娃娃她都认不得了,她想:再过几年不回家,儿童只能问:“笑问客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