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的苦

我读《知堂回想录》,偶然也能看见知堂说“鲁迅的祖父怎么怎么”的字眼,心里就有些波澜,好象鲁迅的祖父不是“我”的祖父一样,有些隐隐的疼。“补树书屋的生活”一节,说自己初到北京的景况,当然还是鲁迅操心的多,当时情景,鲁迅的文字里也说得多。文末记绍兴会馆的老长班,姓齐,有六十岁了,给补树书屋听差,因为在京时间长,知道的事情多,“同治光绪年间的绍兴京官他大概都知道,对于鲁迅的祖父介孚公的事情似乎知道得更多”。鲁迅初到会馆的时候,他经常给鲁迅讲“老周大人的故事”,说“老周大人”蓄妾之后在会馆附近居住,家里有位姨太太,怎么打架的等等。知堂说,“这在长班看来,原是老爷们家里的常事,如李越缦也有同样情形,王止轩在日记里写得很热闹,所以随便讲讲,但是鲁迅听了很不好受,以后便不再找他来谈,许多他所知悉的名人轶事都失掉了,也是一件无可补偿的,很可惜的事情。”

这些老爷们家里的常事,李越缦、王止轩们怎么写,我没有去细看,但我觉得老爷们家里的常事,寻常百姓家里也是常有的。老爷们、名人家里阴阳失调,闹得不亦乐乎,往往引人注目,老百姓家里琴瑟不和只是知道的人范围小了一些。阴阳矛盾本是天下最寻常的矛盾,也没有什么希奇的,夫妻间偶尔闹闹矛盾,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最完美喻体,没有矛盾才是不正常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夫妻矛盾也同样适合。西哲有云,不幸的家庭天天吵架,幸福的家庭隔一天吵一次。似乎也有些道理。为了减少或者避免矛盾,因而中医里就有一些有名的症状,如惧内,河东狮子吼等等,书里、人间也并不少见。我的一位朋友有句有名的口头禅是,天下的男人都怕老婆,就是我老婆不怕我,我觉得就十分地有意思。父亲说他当年住筒子楼,隔壁一对年轻夫妇都是大学生,吵架的方式特别奇怪,你写一纸条骂他,他写一纸条骂你,骂到天明了事,各自息战。也是挺好玩的。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总体会着鲁迅当年“很不好受”的心情,以至于不想听;也体恤着知堂为鲁迅感到遗憾的用心,以至于说话让人费解。人到老年之后,心境已大大地不同,往事的回忆终究是能解脱一些心里的疙瘩的,说知堂苦,是心苦,实在是有些苦了,我们能理解他的一二,恐怕也是功德无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