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说与他说
偶然看到书堆中的二〇〇八年十月份《万象》杂志,翻目录,又在似曾相识的疑惑中认真读了两篇文章,很有些好书不厌百回读的感喟,有生命力的文字总是常读常新。
一篇是舒芜的文章《老吾老》。这篇文章是说文怀沙的,尽管文章的开头作者引用钟叔河的文字很有些春秋笔法,但通篇看下来还是能看明白的。舒芜与文怀沙建国初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同事,共同承担过整理出版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任务,文怀沙校注《屈原集》,舒芜校注《李白诗选》,顾学颉、汪敬之、张友鸾等也都各有其责。据舒芜说,文怀沙注《屈原集》出版后,臧克家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批评文注格调低下,引起的后果是,“文先生一出手就这样砸了锅,随即调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屈原集》的事就是如此。”舒芜写这篇文章,是“最近”看到一篇写文怀沙的访谈录中,文先生说他是新中国第一部出版的《屈原集》的编注者,很是光荣,才说他对这件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另外一篇文章,是范旭仑的《“知兵法而能治军事”》。作者读杨绛的《我们仨》,看到杨绛称钱子泉“关心国是,却又天真得不识时务”,遂援引杨文所记一段故实,辑录钱子泉其时刊布的文章中文字凡五节,其间光怪陆离,多及时政,而予以驳证,得出钱子泉“识见不天真”的结论,至于令人瞠目结舌。杨绛是学人钱锺书的夫人,钱子泉即钱基博,钱锺书的父亲。
文怀沙说自己,是自说,作为他的同事的舒芜,认为文说并不符合事实,于是就撰文写出当时的事实;杨绛写钱子泉,是他说,范旭仑认为并不符合事实,就辑录史料,用本人的文字来校正他说的不确。以前读书,听人说“古书多回护”,也听钱锺书说,记忆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有时不解,现在好像就没有太多的疑问了,因而就常想到那句“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的话;岂至于“古书多回护”,就是现世的人,所说的话,不管是自说与他说,也是值得客观对待的。
舒芜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六岁了,文章的题目用《老吾老》,结尾只是感叹江河不返,世道变幻,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是会发生的,比如,“萧红没有看到蒋遁倭降,冯雪峰没有看到粉碎四人帮,聂绀弩没有看到苏联解体。如果他们复生,把这些告诉他们,肯定他们会目瞪口呆,不能相信。”但似乎仍对历史事实的辩证回归有着很足的信心,因而还引用了“家祭无忘告乃翁”的诗句;终于,第二年,也就是二〇〇九年的八月,他就去世了。杨绛老人还在世,仍然是可敬的老人。
一部二十四史,看来是非常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