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两辞“相国”归家
徐世昌移居青岛,要做一个“局外人”似的闲云野鹤,除了有些惩罚自己的意思,更主要的是为了能够静观变化,看清想清一些新的事情。
在隐居青岛前,徐世昌自然没有忘记去后宫与隆裕太后等辞行。后宫的人都劝他不要走,与他同授太保的世续甚至跪下来求他继续留在北京。他说自己不能“保护帝制”,无颜留在京城,只能远走闲居。大家都哭了,隆裕太后也感动地哭出声来。皇室对徐世昌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徐世昌答应袁世凯两年后出来帮他,袁世凯最后也是答应了的。可是到了1912年底的时候,做了几个月大总统的袁世凯感觉他的许多政令难以得到彻底的执行,心中烦恼,又去请徐世昌,遭到了拒绝。第二年春天,国民党领袖宋教仁,南下联络,到处发表演讲,对时政进行猛烈地抨击。袁世凯脑怒无奈之时,又想到徐世昌,前去青岛,请他出山相助,徐世昌还是婉言谢绝。
两年来,徐世昌虽两次拒绝袁世凯诚恳的相邀,与袁世凯却还是保持着书信来往。据当时袁身边军事处成员唐在礼记载:在第一届唐绍仪内阁中,袁世凯的心腹赵秉钧是核心人物,但“当时是小事由赵秉钧一人独挑,大事则必与徐世昌相商。实际上,闲居的徐世昌对袁世凯来说,仍然起着宰相一样的作用,而赵秉钧、板西(日本人)、王士珍、段祺瑞、梁士诒等人,只是各部大臣,唐绍仪也不过是遮场的幂幂吧了。”
正因为如此,当时就有人称徐世昌是“海滨宰相”。
因为徐世昌与袁世凯的关系非同寻常,完全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君臣或主仆关系,而徐世昌本人,在北洋政界军中又享有极高的威望,加上他推行“新政”的成绩、思谋慎密深远极富人情味的政治手腕,这么一个卓而不凡的人,千呼万唤还是没有出来,声誉更大,呼声也就更高了。
在1913年3月20日这天,宋教仁在接到袁世凯的急电后,正准备从上海返回北京,还未上车,在车站就遭歹徒枪击。
案发后的第三天,巡捕在凶手处搜到了国务总理赵秉钧发给他的多封密电,里面都提到“毁宋”二字。于是,抨击袁世凯的舆论铺天盖地而来,赵秉钧无法在国务总理这个大位上坐下去。袁世凯又去请徐世昌出山,徐世昌坚持原来说过的二年之期,还是不肯出来。
1914年,袁世凯终于等到了徐世昌答应复出的时候。为了实践“平定天下”的豪言壮语,早在去年10月6日,袁世凯就用武力逼迫国会推选他当上了正式大总统,接着是一系列的大动作:解散国民党、解散国会、废除孙中山为推行共和而制定的《临时约法》。
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袁世凯推出了新的《中华民国约法》,这个新约法规定:“大总统为国之元首,总揽统治权”,“置国务卿一人赞襄之”。
就在新约法颁布的当天,袁世凯又下令废止国务院官制,在总统府设政事堂,规定:“凡一切军国大事皆由政事堂议决施行”。
就这样,袁世凯用总统制代替了责任内阁制,国务卿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昔日宰相。谁能获此殊荣,拥有那么大的权利而又让袁世凯放心呢?当然是相交了大半辈子的拜把兄弟徐世昌了。
过来的历史告诉人们,政客的本来面目,总是随着权力的攉取逐渐揭开的,这时的袁世凯,可以说是已经掌控了中国,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也就大胆地摘除了共和的面具,不再顾及与共和公开为敌。两年多的共和制约使他深感政令不能随心所欲的苦恼,原本对共和的某些倾向和赞同,都因为这苦恼被抛到一边去了。作为在大清王朝栽培下走出来的大臣,袁世凯已经习惯了那种主奴的政治模式。如果说他做奴才臣子时还有些许想法,现在做了主子大总统了,不由又常想起昔日皇帝的威风来。皇帝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谁敢不从!什么共和、民主、自由,总统做得跟儿皇帝一般。
袁世凯这个选出来的民国大总统,其实就是个大清皇朝的重臣,如今万人之上了,不满足,露出本性,也怀起旧来。
不久前,原清隆裕太后的死,袁世凯通令全国下半旗一天,文武官员服丧27天。不仅如此,还在太和殿举行国民哀悼大会,让参议院议长来主祭。
接着,袁世凯又发布尊孔祀孔令,说什么“天生孔子,为万世师表。既结皇煌帝谛之终,亦开选贤与能之始”等等。这一切,虽说都是袁世凯本色的做法,但同时又是做给远在青岛的徐世昌看的。
如今徐世昌答应出山的时间到了,袁世凯已经做了很多,徐世昌该出山了,可他还是呆在青岛不动。袁世凯一点都不恼,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徐世昌是个读书人,好面子,要想让他出山,光等不行,非请不可。
袁世凯便托了许多昔日的老友出面,一个个都往青岛去,能托的人都托了,甚至连长子袁克定也派去青岛劝说。徐世昌是个凡事有分寸的人,何况他又不是真心不想做官。袁世凯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盛情难却,徐世昌终于答应进京辅助袁世凯。
徐世昌带着全家,离开青岛,前往北京,在途径天津时,昔日的同乡老友华世奎热情地招待了徐世昌,席间却又禁不住质问徐世昌说:
“两年以前,你在北京与我说,大清既亡,我心已死,这一辈子,也不再去闻官服的味了。这话我还犹在耳边,怎么你就忘了呢?”
徐世昌听着,沉默半晌,并不吭声,有身旁朋友替他分辨说:“做官有多种,有为自己,也有为国家民众。徐大人此次出山,应该属于后一种。”
华世奎听了,再不言语,但从脸上的神情看,还是露出明显的不以为然。类似这样的责难,徐世昌一路听到几次,心里颇有些不快,也有些压力。到了北京,徐世昌没有去见袁世凯,而是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有当时的著名记者黄远庸,对徐世昌的出山曾报道说:“官僚派则固欲有利用徐氏者,有以今日政局非有总统信任之人为百揆之长,不易统一……他人当家,人有异言;徐氏当家则必唯命是听……又如军人派,即以向曾多受徐氏指挥之故,深望徐之复出……其他则积恨朋党之把持者,谓非徐出则不足以扫清……更有一派新学家向曾受徐恩遇者,则深望徐之出以开新进之路……以此种种故,徐氏到京以来,劝驾者乃至门槛为穿。”
徐世昌清楚地看到:前清的同僚,此时大多穷途潦倒,这些人留恋往昔,对新的政权心存怨气,自然反感他出山帮助袁世凯。至于民国冒出的各派,掌权人对他一面是拥护,另一面是寄予重望,而骨子里则都是希望他出山后对他们有所帮助。
看明白了这些事,似乎自己出山除了遭人嫉恨就是让人利用。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出去找麻烦呢?徐世昌这么一想,对于出掌国务卿一职的事,反倒是更加犹豫了。
袁世凯在总统府里急了,派李鸿章的侄子、前清去贵总督李经羲去徐世昌府上劝说。徐世昌见他说得恳切,于是也说了心里话:“既然要我出来,就得让大家都出来。譬如你这样的旧臣,大家一起出来为新政权做事。”
李经羲听了,高兴得很,回去照实说给袁世凯听。袁世凯心里也正有此意,只是一直以来没有个适当的借口,这是借了请徐世昌出掌政事堂,又启用了一批大清的旧臣。
到5月1日,袁世凯在得到徐世昌口头应允之后,正式下达命令,任命徐世昌为国务卿。事情办到这一步,徐世昌却又写了个辞呈,借口时艰责重,力绌难胜,呈请收回成命。他在辞呈中写道:
“世昌夙承知遇,仍当以散员居留京寓,遇有所见,随时献纳,仰备咨询,庶得稍赞高深,以尽其一民之义务。”
袁世凯在辞呈上批复:“难进易退,此为君主时代属于一姓一家者言之。若夫共和政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同服义务。但当学伊尹之任,不当学伯夷之清……已遣外交总长孙宝琦、陆军总长段祺瑞,造庐劝驾,万勿推辞。”
两位相交了大半辈子的把兄弟,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地表演了最后一回合。到此,理数已尽,徐世昌终于走进了掌管一切军国大事的政事堂,这位前清的相国,在闲居了两年后,于1915年5月,摇身变成了北洋政府国务卿,北洋人还是称呼他为“徐相国”。
对此,许多人认为是对他本人的一个讽刺。其实,在民国这种非常时代,是和平的改朝换代方式导致了这么一种必然的结果。除了徐世昌这个国务卿,袁世凯这个大总统,后来北洋历届政府的首脑,差不多都曾在前清做过事。
在这方面,徐世昌是有些特别,因为他有着清逊帝太傅太保的头衔,是清亡时汉臣官位最高者。仅此而己。
徐世昌入主政事堂后,袁世凯更加地怀念起往日皇帝的天威,一心只想能做一回皇帝,在身边一大群遗老遗少以及他的儿子亲属的附合下,袁世凯积极地做着复僻帝制的准备。
在徐世昌看来,帝制实不为可为,因为很不得民心。言谈中,却发现袁世凯此时对帝制已然着迷,哪怕过一天皇帝瘾,就是死也无憾。把兄弟对帝制有如此劲头,就是劝说当然也不会有半点作用,徐世昌只得缄口不言,开始静静地作壁上观。看着袁世凯复僻帝制的动作越搞越大,四面的反对声也越来越强烈,徐世昌观不下去了。看来我只能请辞,再作一回闲云野鹤,将来或可以局外人的身分,来收拾残局。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实际上也是给袁世凯留下回旋的余地。徐世昌这么想明白了,就去向袁世凯请辞国务卿一职。
开始徐世昌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袁世凯听了一意挽留,不肯同意。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说:“徐相国要去,就让他去罢了。”
“你懂个屁!”袁世凯狠狠骂儿子。
徐世昌一次请辞不允,又来第二次,这回把话讲得很清楚,理由道得很明白,袁世凯听到沉思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给徐世昌送行时谆请说:“不要再去青岛,这 次一定就住天津,有事也方便请教。”
徐世昌点头答应,又一次离开北京,移居河南辉县水竹村,后自号水竹村人。
徐世昌前脚刚走,袁世凯立即就宣布恢复中国的君主制,建立中华帝国,并改远洪宪,将总统府改为新华宫,并封徐世昌、张謇等四人为“嵩山四友”。这是仿汉高祖时“嵩山四皓”的说法。
因为“嵩山四皓”都是隐居不仕的贤者,这样的赐封有永不叙用的意思,这使徐世昌很不乐意,在日记中大发感慨:人各有志。志在仙佛之乡者多,则国弱;志为圣贤之人多,则国治;志为帝王之人多,则国乱。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在徐世昌内心的深处,还是十分渴望做官、做事的。
徐世昌心中虽有不满,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对于袁世凯称帝的前景,他看得太清楚,早料定袁世凯皇帝瘾过不长。事实果然也是这样,就在袁世凯称帝的当月,蔡锷、李烈钧、唐继尧在云南宣布独立,并通电全国,讨伐袁世凯。他们组成联军,命名“护国军”。蔡锷为第一军总司令,出兵川、贵;李烈钧为第二军总司令,出兵广西;唐继尧为第三军总司令,留守云南。“护国军”组成,反袁护国运动迅速在全国掀起。
袁世凯正大惊失色时,徐世昌来了,劝袁世凯:“称帝一事,就此打住,迅速回头,或可化险为夷。”
袁世凯想继位的几个儿子袁克定、袁乃宽在一旁听了,对袁世凯连连摇头,希望皇帝不要退位,他们或可有接任大统的机会。
袁世凯稍稍思考了一会,说:“非徐相国还有谁能跟我说这样的话,你们不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说完袁世凯转向徐世昌说:“我听你的,立即废除帝制,恢复共和,只是你一定要来做我的国务卿,主持议和工作。”
徐世昌正沉思,袁世凯又说:“这种时候,你都不来帮我的忙,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肯帮我。”
见袁世凯话说到了头,徐世昌只好答应。一到任,徐世昌就去与讨袁护国军和谈,试图通过自己的威望要求停战议和。结果却遭到了拒绝。徐世昌经此挫折,感到非常失望,在国务卿任上刚一个月,便让位给段祺瑞。
袁世凯对徐世昌非常了解,知道他能在和平环境中搞建设,应付战乱还缺乏能耐。他请徐世昌来帮他,原本也只想把政治方面的一切托付徐世昌,军事上的事交由段祺瑞处理。看到徐世昌执意要让段祺瑞来打理一切,又想到自己原本的承诺,什么平定天下,如今天下非但没有平定,反而是祸起萧墙,自己被弄得众叛亲离了,于是就同意了徐世昌的请求。
徐世昌呢,也不是要抛弃袁世凯,而是通过出面议和遭拒一事发觉自己帮不了袁世凯什么大忙,如果还占着高位,无颜面对袁世凯。
就这样,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伙伴,依依惜别,分道扬镳。徐世昌再辞“相国”归家,时年已愈花甲,能否再次出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