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开杀戒4

“窝里斗”,指的是“一家人”和“一个地方的人”在那里自己相斗,成了习惯以后,便会在同学、同事、同行乃至同一民族、同一国家范围之内争斗。有了这毛病,勇敢会变得懦弱,强大会变得弱小,聪明会变得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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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中书府里来了左右丞相杨宪与汪广洋后,变得比以往热闹了许多。被朱元璋称为文臣第一人的李善长归了故乡,中书府里的事全由他二人来打理。以前李善长在,说一不二,中书省内风平浪静,现在他二人虽说一左一右,却彼此都不太服气,常为一些小事情争论不休,弄得中书省不得安宁。许多时候,还要把这不安宁,揽到皇帝面前去。

汤和早在朱元璋投靠郭子兴后,就一直追随朱元璋。几十年来,汤和从千户到总管,再升统军元帅、封信国公,参议军国大事。无论是取南京,消灭张士诚军,迫降方国珍、俘虏陈友定还是乘胜平定宁夏,还是追逐北元军至察罕脑儿以及克重庆,迫夏政权首领明升出降,都建立了赫赫的战功,差不多可以徐达和常遇春媲美。再加上,汤和与朱元璋,自幼为同乡好友,俩人的感情笃深。这些,朝廷中人都知道。汤和自己,从不居功自傲,更不以自己与朱元璋的特殊关系轻视他人,或胡作非为。汤和总是谦虚地做人,诚恳地待人,既不贪财,也不去做损害国家和他人的事情。可是他的姑父席生,却是一个贪婪的小人,利用汤和的名声地位做成了许多大笔的买卖,赚得钵满盆盈,却还要去偷税。次数做得太多了,终有人将席生告到中书府。就为汤和姑父席生偷税的事情,杨宪与汪广洋又争论起来。

“他购买了常州的大片田地,却不交税赋。此事告到中书,若不加以严惩,如何对得起皇上。”汪广洋深知朱元璋最是痛恨偷税的罪行,因此坚持积极查办,严罚不殆,他振振有词地说。

杨宪却忽视了朱元璋对偷税者的痛恨,只想到汤和与朱元璋特殊的关系。把汤和的姑父给办了,汤和肯定要告到朱元璋那里去,到时候朱元璋龙颜大怒,岂不是自讨苦吃!杨宪这么想着,下决心要压住此案,以得汤和与皇上的欢心。因此,听了汪广洋一番振振有词的话,他冷冷一笑,严肃地对汪广洋说:“按说处理也是应该的,可是看在汤和与皇上的面子上,有些事我们还是要网开一面的。”

“皇上对偷税的官吏,是非常痛恨的。”汪广洋也冷冷地提醒杨宪。

朱元璋对贪赃枉法的官史深恶痛绝,处罚极其残忍,杨宪是知道的。可是,他仍然理直气壮地对汪广洋说:

“汤和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开国功臣,他与朱元璋同一村寨,在十多年的征战中,可以说是朱元璋最信得过的元帅。”

“皇子犯法,尚且与遮民同罪,何况犯罪的是席生,又不是汤和元帅。”

俩人争来吵去没个结果,硬是把这事又闹到朱元璋那里。

李善长还在的时候,朝廷的内部,矛盾早激烈起来。在朱元璋看来,主要是因为李善长,他的大臣才以地域为界限,较明显地分为两派,相互在窝里大斗起来。大的一派表面以李善长为首,统领着朱元璋手下的淮西老乡们,在朝庭里人数众多,势力非常庞大,包括了郭兴、郭英、汤和、周德兴等人。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朱元璋却是这大派的真正首领,只不过他身为皇帝,视野自然更广阔些,为了他大明皇朝的利益,常常也会自然而然地打击以刘伯温为首的另一派,但有时也会牺牲他的淮西老乡。不过,朱元璋对两派的相互攻击,又是非常愤慨的。现如今,替朱元璋夺得天下、建立明王朝的第一谋士刘基伯温,在与李善长的明争暗斗中,归了故乡;淮西派的表面领袖,被朱元璋称为文臣第一人的李善长也归了故乡。朝中的事多由左右丞相杨宪与汪广洋打理,俩人都跟随朱元璋多年,都深得朱元璋看重,如果俩人能总结李善长与刘伯温的经验教训,或许都能有个好点的结果。可惜两个聪明透顶的人,却偏要重滔覆辙,又在那儿明里较劲暗里争斗起来。

朱元璋听了俩人的陈叙,只把目光狠狠地盯着杨宪,良久,才愤怒地吼道:

“难怪有人说你不是当丞相的材料,连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都弄不明白。”

杨宪没料到事情会是这般结果,一面眼泪鼻涕地流着在朱元璋面前认罪、忏悔,一面对汪广洋恨得咬牙切齿。

汤和虽然深得朱元璋的信任,可他是个非常了解朱元璋并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因为这事,他闭门谢客,不去给姑父求情。倒是徐达从北平回来,知道此事,去替汤和的姑父求情。

朱元璋刚狠狠地训斥了杨宪,怒气还没消,听说徐达求见,这才转怒为喜,朝杨宪与汪广洋一挥手说:

“你们下去吧!”

朱元璋非常热情地接见了徐达,详细地询问了北平戌守的情况。徐达据实一一回答,临末,徐达小心地问道:

“听说汤元帅的姑父偷税不交?”

“是啊,这姓席的仗着汤和的权势,不把国法放在眼里,所以如此,真是可恨。”朱元璋没有正面回复徐达的请求,冷冷地说。

徐达听了,再不敢多说什么。第二天,席生便被拉到菜市口腰斩。好在朱元璋看在汤和的面子,没有累及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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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席生之事,杨宪栽得太利害,他要报复,要将汪广洋彻底打下去,可又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正在苦恼,朱元璋来旨唤他去。杨宪接了圣旨不知何事,心里惴惴不安的,随了杨公公来到朱元璋的御书房。朱元璋正靠在龙椅上闭了眼睛养神,见杨宪进来,睁开眼看了他一会,说:

“朕处理了席生之后,你认为贪污偷税之事是不是有所缓解?”

杨宪听了,放下心来,说:“在席生偷税案处理之后,我们按照陛下的旨意,接着又严处了几宗贪污偷税的案子,只是贪污偷税之事仍然不减,今天还刚又收到一起贪污案。”

杨宪所说的事,朱元璋都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找杨宪来问,想找个办法来解决此事。自从北方的战争基本结束以后,朱元璋把精力放在朝中的政务上,他立刻发现贪污腐败之事越来越猖獗,似乎日有发生,对朝政的不良影响太大。处理了席生的案子以后,朱元璋一直在认真考虑的事情。听到杨宪的回答,朱元璋又问:“你说说,这贪枞之事,为什么这么多?难道是朕的处罚不够重?”

杨宪想了想,回答说:“以臣看来,贪污六百钱杀头,处罚应该算是重的了?”

“难道他们都不怕杀头?”

“谁都怕杀头,何况只为那点钱。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睁大眼睛,目光罩着杨宪,催问说。

“许多人都抱了一颗侥幸的心,认为自己所为的贪枞之事,不会被人发觉。”

朱元璋听了,眼前一亮。如今,最让朱元璋伤脑筋的就是,许多贪枞之徒,曾经都是他的亲信,甚至亲属。这些人如今都大权在握,不尽心为朝廷办事,反而互相包庇隐瞒,贪赃枉法,谋取私利,使朱元璋连一句真话也难得听到。这使朱元璋感到又是脑火,又是孤独。这会儿听了杨宪的回答,一时感受颇深,长叹一声,说:

“认为不会被发觉。说得好!依朕看来,现如今确实是存在许多不被发觉的贪枞之事,你认为呢?”

“皇上英明!如今贪枞之事甚多,抓到治罪的,恐怕是还不足十分之一!”

“这,真是太可怕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把所有的贪枞之事,都查得明明白白?”朱元璋盯着杨宪说。

杨宪听了,不敢正视朱元璋的目光,垂下头去。朱元璋见了,摇了摇头。如今这些臣子,遇上事情总是没有一点办法,如果这事放在以往,朕又怎么能打得天下。朱元璋这么想着,不由得又怀念起冯国胜、李善长、刘伯温等一干老臣来。只是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就算让他们来处理,也没有什么办法。突然,朱元璋想起了老百姓: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不可能与当官的拉邦结派,更不可能替当官的包庇隐瞒,对于当官所作所为,他们又看得最清。朱元璋想起自己小时候,从在豆腐房里开始,就不断地听到老百姓谈起当官人的事情。某某是清官,某某是贪官;某某当官的让老百姓恨得咬牙切齿,某某当官的被老百姓捧若神明。想到这里,朱元璋有了一种豁然开朗地感觉,心中大喜。对!当官的靠不住,我就依靠老百姓!让老百姓来帮助朕,揪出地方恶贪的官员!

朱元璋看了看还是垂着头的杨宪,压抑不住高兴地说:“朕有一个办法,可以将官员的贪枞之事,都查得清楚明白。”

杨宪听了,抬起头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的皇帝。

“纸笔侍候!”朱元璋吩咐一声,对杨宪说:“朕想好了一篇《大诰》,朕念你写”朱元璋说完,开始缓缓地念道:

“自今以后,若欲尽除民间祸患,无若乡里年高、有德等,或百人,或五六十人,或三五百人,或千余人,岁终赴京面奏:本境为民患者几人,造民福者几人。朕必凭其奏,善者旌之,恶者移之,甚者罪之。所在城市乡村耆民智人等,肯依朕言,必举此行,即岁天下太平矣。民间若不亲发露其奸顽,明彰有德,朕一时难知,所以嘱民助我为此也。”

杨宪书毕,将《大诰》递给朱元璋,连声说: “好文章,好文章!‘发露其奸顽,明彰其有德’,皇上真是睿智盖世,想到了让普通的老百姓来揭露贪官。有了老百姓的帮助,贪枞之人一定都会被揭发出来。这样一来,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对于肃清贪枞之事,朕也是通过一番思考,才想到了普通的老百姓。朕相信,真话在老百姓中间。从今日起,朕决定发动老百姓来告官。杨宪,朕令你将刚才朕亲自所作的《大诰》,即刻传达下去,诏诰各郡县。”

“臣谨遵皇命,立即就去办理。”杨宪说。

“还有,百姓发动起来后,你要通知各地关津、隘口的把守者,对于赴京面奏的老百姓,即使没有通行证明,也要立刻放行,不许阻挡。对于阻挡赴京面奏的老百姓的人,要以扣押弥封奏章治罪。”

“是!”杨宪回答,心中万分高兴。他一直在与汪广洋斗,此时他也突然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打击汪广洋。

杨宪非常清楚,朱元璋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在治国方面更是如此,只要对他的天下巩固有好处,无论是道、儒、法家的观点,他都一概拿来为我所用。儒家的“孝道”,对于巩固政权是非常有帮助的,更何况朱元璋又是几十个儿子的父亲,对这一点自然是很坚持,对违背者的处罚,非常严厉。杨宪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他将朱元璋希望的群众告官与“孝道”的坚持联系起来一考虑,立刻有了整倒汪广洋的绝招。杨宪决定发动群众,让老百姓去状告汪广洋的不孝。

“老百姓”的面太广了,其中有许多忠厚勤劳之人,当然也有不少顽劣的泼皮无赖,是个人人都可以利用的群体。杨宪要找的“老百姓”当然是属于后者,这些顽劣的泼皮无赖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创导者和执行人。杨宪给了钱,而且是给了很多的钱,于是他们便努力地“推磨”,组织了近百人,“赴京面奏”。最先“发现”他们的,自然是杨宪。他热情地接待了这些穷得就剩下一条命的“老百姓”,鼓励他们大胆揭发汪广洋的罪名。“老百姓”拿了钱,又有这么大官的支持,汪广洋显然是死定了。因为对于汪广洋虐待母亲的事,这些“老百姓”说得有鼻子有眼,人人都是亲眼所见,而这些“老百姓”恰恰又都是高邮人,是汪广洋的老乡。

坚持以孝道治国的朱元璋生气了,说:“我平生最恨不孝的人,连自己父母都不孝,又怎么会忠君,又怎么能爱民?这样的人,是不配在朝中做官的。”于是汪广洋被免职,象刘伯温那样回到自己的故乡。

杨宪深知除恶务尽,遗患无穷的道理,并不肯就此罢休,而且这时汪广洋罢官在家,对杨宪来说,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能任他随意宰割。于是,他再次发动群众,在汪广洋回乡不到三十天时,金陵又来了状告汪广洋的“百姓”,只是这次来的人比上次多了三倍,足有近三百人。

这回告的是:汪广洋挟私报复,派人打伤一个告状的百姓。真是孰不可忍,朱元璋一怒之下,差点杀了汪广洋,只因念及他往日的忠勇,还有他对自己的天下并未造成丝毫的伤害,这才从轻发落,将汪广洋流放到穷僻的海南。

这时,杨宪才长长地吐了口恶气,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倒霉蛋,就该是他自己了。结果不但自己丢了性命,还连带丢了自己胞弟杨希圣罢了官又劓去了鼻子。

197、

李善长既已被撤官,对天下没了什么威胁,朱元璋由不得又渐渐挂念他来。毕竟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故人,更何况李善长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顺着朱元璋的意思去说话,相比之下,以后的丞相可就差多了。朱元璋已是年过半百的人,要交一个能闲聊的,越来越难了。

于是,朱元璋在想起李善长时,也会诏他进宫说说话,还让他理过御史台的事,遇上军国大事,也让他参与议论,听取他的看法。一次俩人谈话投机,扯到了儿女的亲事。俩个老人,无论是今日的皇上还是昔日的丞相,都在为自己的儿女操心,谈着谈着,他们谈到一块,竟谈成了一桩婚事。朱元璋决定将自己的长女临安公主,下嫁给了李善长的次子李祺。

李善长很快做了国丈,讲起话来就更加有些份量。不久,他的弟弟李存义升为太仆寺丞,侄儿李伸、李佑也先后进了朝庭为官。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忘不了向他的宿敌发起攻击。刘伯温已经去了乡下,情况比他差得多,李善长便把杨宪作为主攻对象。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象杨宪打击汪广洋那样,利用“老百姓”来状告杨宪。

那年,清远知县高斗南因对上司不恭之罪被杨宪重罚,不仅丢了官,还押在京城准备秋后问斩。李善长了解了有关高斗南方方面面的情况后,决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打击杨宪。李善长首先派人到清远,花钱买通了上百的“百姓”,让他们结队到京城来反映情况,找到杨宪,反映了一大堆高斗南勤政爱民的善事政绩。杨宪自然是火冒三丈,将这些人关了起来。这正是李善长所需要的,第二天,这事就给朱元璋知道了,立刻传来杨宪问话。

杨宪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普通“老百姓”也能通天,见皇上问起此事,就说:“高斗南对上司不恭,而今又指示‘刁民’来京城聚众闹事,我只好把他们都扣起来了。”

朱元璋听了,不动声色地问道:“高斗南是不是一直押在京城?”

杨宪回答:“是!”

朱元璋再也按捺不住,龙颜大怒。单是错关高斗南还可原谅,至于关押告状的“百姓”,就是直接与朱元璋唱对台戏,已是罪不可赦了,再加上欺君!杨宪当然是罪不容诛了。李善长不愧是猜人、整人的高手,杨宪这一回输得很彻底,直接就做了刀下鬼,被斩头于午门。

李善长是个深知斩草不除根,当春又发生的人,斩了杨宪以后,又告杨宪的同胞弟弟杨希圣弄权不法。象朱元璋这样的人,凡事总能从大处考虑,已经杀了杨宪,留下他弟弟本身就是个祸害,于是只要有人来告,想都不要想就可以处置了。只是杨希圣罪名还不至死,于是罢了官劓去鼻子,使之成了终身残疾了事。

现如今杨宪死了,李善长一心想推胡惟庸上来。因为胡惟庸是李善长一手提起来的,他信得过。老年的李善长,做事考虑得更加周全,他在向朱元璋再次推荐胡惟庸之前,首先讲了自己对汪广洋的看法。他对朱元璋说:

“自从皇上大开百姓告官的风气以来,已有许多百姓告官,但告的都是贪官、欺民之官,偏是清县的百姓竟告汪广洋不孝,这事很有些蹊跷。”

朱元璋听了,底头想了想,感到李善长的话有些道理,便说:

“到时候,我再派人去查一查。”

李善长说:“我正好有个亲戚在高邮,昨天刚随我来到京城,我详细问了,汪广洋其实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尽管做了丞相,还给母亲捶背。”

朱元璋听了,心中很不是味,发狠地说:“这个杨宪,真恨不得再杀他一回。”

“逆臣杨宪伏诛,皇上不要去为他生气,只是人才难得,汪广洋其实是做丞相的好材料。”

朱元璋点点头,想了想说:“汪广洋可以马上召回来,做个左丞相,只是还是要再来一个人做右丞相。善长,你看什么人更为适合?”

这正是李善长期盼了许久地问话,但他还是不忙立即回答,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地说:

“我看还是只有胡惟庸。”

朱元璋的目光完全罩着李善长,使得本来从容不迫的他有些慌乱,动了动嘴皮,象是想解释什么,朱元璋哈哈地笑起来。

“我们都是亲家了,而且你又……我还信不过你。就这样罢,汪广洋回来为右丞相,参政胡惟庸为左丞相。”

李善长要办的事终于办成了,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他推荐的,或者说朱元璋任用的这两个丞相,最后使他走上不能善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