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做了讲师又做助教1
作为“二十世纪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一位中心人物”,胡适可圈可点可供后来学人学习的地方实在太多,接见张兆和之后,他坐下来准备给沈从文写信。
“众学生,勿彷徨,以尔身,为太阳,照尔祖国以尔光,尔一身,先自强。修道德,为坚垒;求知识,为快枪。”
窗外,传来学生的歌声,这是曾做过孙中山秘书长、国民党元老级人物马君武先生词曲的中国公大校歌,胡适非常喜欢,他拿起笔,静静地听完这第一段,忍不住跟随学生一起唱第二段:
“众学生,勿彷徨。尔能处之地位是大战场。尔祖父,思羲黄,尔仇敌,环尔旁。欲救尔祖国亡,尔先自强!”
歌唱完了,胡适静了静心,开始给沈从文写信。
从文兄:
张女士前天来过了。她说的话和你所知道的大致相同。我对她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勉强她的意思。我的观察是,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我那天说过:“爱情不过是人生的一件事,说爱是人生惟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我们要经得起成功,更要经得起失败。”你千万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我看你给她的信中有“把我当成‘他们’一群”的话。此话使我感慨。那天我劝她不妨和你通信,她说,“若对个个人都这样办,我一天还有功夫读书吗”我听了怃然。此人年太轻,生活经验太少,故把一切对她表示爱情的人都看作“他们”一类,故能拒人自喜。你也不过是个“个人”之一个而已。暑期校事,你已允许凌先生,不要使他太为难,最好能把这六星期教完了。有别的机会时,我当代为留意。给她的信,我不知她的住址,故仍还你。你若知道她的住址,请告我,我也许写一封信给她。有什么困苦,请告我。新月款我当代转知。
适之十九,七,十夜
宽厚而善良的胡适,对一个并不很相甘的属下倘能如此,也难怪他能得到那么多学人的盛赞了。
由于他从中协调,张兆和对“癞蛤蟆第十三号”的追求开始多了几分耐心,默默地由着他把那如“鸯”般的“和铃央央”传来。
早在1929年7月,沈从文把要到中国公学教书的事告诉母亲时,黄英就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看着沈从文生活窘迫,为养家糊口不得不流着鼻血拼命赶稿子的情形,心中很是难受。善良而慈爱的母亲,她不愿拖累儿子,却又想能天天看见儿子,结果还是毅然地选择了离开。
九妹要跟母亲回去,她不忍离开生病的母亲,黄英摇着头说了许多劝慰的话,将这个自已最痛爱的小女儿留下来,希望她能在她二哥的帮助下得到更好的发展。
母亲走后,沈从文将九妹暂时寄住在董秋斯夫妇家里,独自搬到吴淞去了。除了去中国公学讲课,沈从文又通过上海暨南大学政治学教师时绍瀛介绍,在暨南大学兼任中国小说史的课程。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很大改观,沈从文首先考虑到九妹的教育。上课还刚两月,11月4日,沈从文致信胡适,请胡适准许妹妹沈岳萌到中国公学作旁听生。
“不求学分,不图毕业,专心念一点书”。他在信中写道。胡适很快满足了沈从文的愿望,让九妹在中国公学借读,除继续学习法语外,还学习英语和编织。
沈从文对这个九妹,诚如巴金所言:“他对妹妹很友爱,很体贴,我早就听说,他是自学出身,因此很想在妹妹的教育上多下工夫,希望她熟悉他自己想知道却并不很了解的一些知识和事情。”
胡适答应后,沈从文将九妹接回,同自已住在一起,总担心九妹一个人闷得慌,常到她的房间去,陪她聊聊走走。每一次,他总是轻轻地走过去,为的是怕打扰她的学习。
4月29号他又去了,这一次见九妹面前放着一本法语课本,却支频凝目地象是在发愁,便先咳嗽一声,走近她轻轻地问:
“是不是很难学?”
“肯定不是,是我太笨。”
“九妹聪明,九妹不笨。”
“可我怎么就总也学不好呢?”
沈从文摇摇头,问她:“法语与英语有区别吗?”
“有的。”
“快说给我听。”
“法语中的一些字母上会有调号,英语却没有。”
“‘调号’,调号是什么?”
“调号的来源多样,有的为了区分发音,有的有长期历史发展的原因,有的和外来词有关等等,它们分别是:Accentaigu,尖音符。用于é,表示读‘e’,Pékin;还有Accentgrave,钝音符。用于è,表示读‘ε’。”
九妹一口气说了许多,沈从文根本听不懂,却一幅非常专注的样子,待九妹停下来,他才说:
“就就会骗你二哥,懂得这么多了,还说自己学不好。再学下去,就成大翻译家了。”
“我懂得只是些入门的基础。”九妹急得脸儿红红,一个劲摇头:“羞死人了,二哥就会挖苦人。”
沈从文正想再说句什么安慰九妹的话,有人敲门,便对九妹笑笑,自己跑去开门,一见是罗尔纲,忙请他进屋坐。
这位后来著名的历史学家,虽然比沈从文大一岁,当时却是沈从文的学生,因为听了沈从文几堂课,对沈先生便有了另一番亲切和信任,这回遇到了难事,就这么找上门来了。
“我家境还是过得去的,只是因为战乱,与家庭失去联系,现在的生活……”
罗尔纲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只把信任的目光投向老师。
沈从文忙着翻自己的衣袋,但只掏出几个银元就没了,便将银元捏在手上,站起身来要去翻抽屉。
“沈先生,谢谢你,我现在手上还有些钱,毕业前的生活还能维持。”
沈从文站住了,问询地望着罗尔纲。
“只是,就要毕业了,工作却没着落,我很想能继续研究历史。”
罗尔纲学的是中文,对历史却情有独衷,这也是他后来能成为历史学家的原因所在。
沈从文重新坐下来,考虑了一会说:“我给你想想办法,你自己也想想办法,如能得到去北京深造或半工半读机会,我可以给你点起步时经济上的资助。”
罗尔纲离去了,沈从文四处给他打探想办法,结果终是没什么好路子,无奈之下,只好又给胡适写信,希望他能给予帮助。
“罗尔纲同学,同我说想做点事,把一点希望同我说过了,特意写给先生……”
沈从文不知道,此时的胡适,正在灯下给校董事会写辞职报告。10天以后,也就是5月15日,蔡元培代表中国公学校董事会同意胡适辞去校长一职,由马君武继任校长职。
5月17日,沈从文给好友王际真写信说:“此间胡博士已辞职,我当于六月离校,或住上海。”
沈从文虽这么说了,考虑到不能影响学生,结果坚持上完最后一学期,直到9月学生放假了,才辞去中国公学的教职。
罗尔纲在学校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本来就深得胡适的赏识。读了沈从文的信,知道罗尔纲有那么些困难和想法,胡适考虑之后,便请罗尔纲到他的极司斐尔路49号甲来。
“一个国家强弱盛衰,都不是偶然的,都不能逃出因果的铁律的。我们今日所受的苦痛和耻辱,都只是过去种种恶因种下的恶果。我们要收拾将来的善果,必须努力种现在的新因。”
“文明不是笼统造成的,是一点一滴的造成的。进化不是一晚上笼统进化的,是一点一滴的进化的。”
胡适侃侃而谈,表明自己对罗尔纲要研究历史的赞同,谈到具体问题时,胡适改用了商量的口气:“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到我家里来,一边辅导我的两个儿子读书;一边做些整理家父遗稿、校正我的《聊斋全集》诸如此类的工作;一边可以读些历史方面的书籍。”
罗尔纲听了非常高兴,走进胡适家门一干就是半年多,直到母亲病重,这才回到故乡贵县。1934年春,他又重返师门,前前后后,罗尔纲在胡适家共呆了5年时间。
“我还不曾见过如此的一个厚德君子之风,抱热诚以鼓舞人,怀谦虚以礼下人,存慈爱以体恤人:使我置身其中,感觉到一种奋发的、淳厚的有如融融的春日般的安慰。”
对胡适的关怀,罗尔纲终生铭刻不忘,功成名就之后,动情地向友叙说他在胡适家中五年的感受。
沈从文离开了中国公学,胡适对他独自闯**不太放心,这回因为熟了,就不让他开口,主动替他联系陈源。
陈源就是当时大名鼎鼎的批评家陈西滢。1921年留学英国读中学,先后在爱丁堡大学、伦敦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1922年获博士学位。1922年回国后,任北京大学外文系教授。
1924年,在胡适的支持下,陈源与徐志摩、王世杰等共创《现代评论》杂志,主编该刊《闲话》专栏,发表许多杂文,反对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文艺运动,被鲁迅多次抨击。
他也对鲁迅做如此评价“鲁迅先生一下笔就想构陷人家的罪状。他不是减,就是加,不是断章取义,便捏造些事实。他是中国‘思想界的权威者’,轻易得罪不得的……他的文章,我看过了就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
陈源与鲁迅针锋相对,后来甚至公开指责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窃取”日本学者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犯了学界的大忌。
1927年,陈源与女作家凌叔华结婚,以后,拥蒋反共。1929年,任国立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院长。
为了让沈从文能顺利地到武汉大学去任教,胡适在客观地介绍了沈从文的情况之后,又特意地谈了自己对中文教学的看法。
“从文事我早已提过几次,他们总以为他是一个创作家,看的书太少,恐怕教书教不好。……我极希望我们能聘从文,因为我们这里的中国文学的人,差不多个个都是考据家,个个都连语体文都不看的”
陈源在给胡适的回信中这么说,还提自己准备也像中国公立大学那样聘沈从文为讲师(相当于别的学校的副教授)。
胡适看陈源的回信,感觉这事颇为不易,因为陈源毕竟只是大学中的一院之长,上有校长,下有那么多知名教授,要让这么个没文凭的来执教确实有些难,正待要给沈从文另想办法,不知陈源怎么努力,竟还是把这事给办成了。
不过,陈源终是不能给沈从文争到讲师,而是争取得一个助教。然而,当时武汉大学讲师的月薪是二百元,助教有一百二十元,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1930年9月16日,沈从文将九妹留在中国公学继续读书,只身带了武汉大学文学院的聘书,来到武昌,走进坐拥珞珈山、东湖水环绕的武汉大学。沈从文在这里教的课,与中国公学的差不多,还是新文学和习作,一周三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