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凯旋回京3

三节、文静被诛

97、

李渊万万也没想到:秦王李世民的凯旋,给朝庭带来稳定和宁静气氛,只是表面的;暗地里,却在潜滋暗长一场让他最头痛,最不愿看到,也最难取胜的,新的战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权夺利的斗争!

见一向爽快的裴寂还在吱吱唔唔,李渊心中很是不快。瞪了他一眼,李渊快步走出大殿。他抬头远望,只见来时还是如洗的碧空,此时竟然乌云满天。随着一声震耳的响雷,冰冷的秋风,竦竦吹来,李渊不禁打了个寒颤,转过身来,自言自语道:

“适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眼就又要风起云涌了?!”

裴寂刚好慌慌张张跟来,听了李渊的话,不由大吃一惊:“皇上,你都知道了。”

李渊不言语,只把目光牢牢地将裴寂罩住,等他说话。裴寂再不敢吱唔,走进李渊,将太子府上的事情一一道明。

原来,裴寂今天刚刚起床,就有太子府上的王圭来请。裴寂随了王圭来到太子的东宫。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都在那儿等着。见裴寂到来,兄弟俩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热情。俩人一左一右,将裴寂迎进一间豪华的议事厅,献上茶果之后,太子李建成客气地说:“这么早请丞相来,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裴寂何等精明之人,知道既然太子与齐王一早将他请到东宫,定有事情要说,于是也客气地说:

“太子相邀,是为臣的荣耀,怎言过意不去?太子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宰相乃朝中第一勋臣,本太子怎敢吩咐。请宰相来,只为鲁国公刘文静之事。”

“刘文静?”裴寂有些吃惊。这么些年来,他与刘文静都在李渊手下为臣,只是性情不同,双方都看不得对方。就智谋见解来说,裴寂显然不如刘文静。唯一的两次自告奋勇,请命杀敌,裴寂都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但就为人处事来讲,刘文静却不如裴寂。特别是对李渊,裴寂深谙其心,投其所好,尽已所能助之,故深得李渊之心。而刘文静自认多谋善断,常常就是提些建议。以李渊之智,自然远出刘文静,因此对他日渐疏远,干脆让他跟着李世民。在浅水原的战事中,刘文静因急于出战而至大败,险些被李渊杀死,亏了秦王求情,这才保住性命。事过境迁,裴寂如今赫赫显贵,对刘文静的那些看不惯,早已不放在心里。没想到太子请他来,竟是说这不走运的刘文静。不由在心里想到:莫不是他到太子面前告我什么刁状?便问太子:“他难道在太子跟前说了我什么?”

太子点点头说:“鲁国公确实说你,只是没有在我跟前,而是在醉仙楼里。”

“醉仙楼里,他说我什么?”

“是齐王亲耳所闻,还是让齐王说给你听。”

听李建成这么说,裴寂把目光转向李元吉。

“鲁国公说要杀了你。”李元吉迎着裴寂的目光,开门见山地说:“昨日,我去醉仙楼饮酒,见鲁国公与其弟通直散骑常侍刘文起一道,也在饮酒。我便走去,想与他们聊聊。刚到窗前,就听鲁国公说:‘我与裴寂共助皇上举兵至今,功在裴寂之上,只因裴寂善于迎奉,这才更为皇上重用。我的心,实在不平。总有一天,我要杀了裴寂,方解心头之恨。’我听到这里,不想再听下去,就到东宫来,把这事说于太子听。”

“本太子以为,鲁国公这番话语,不仅是针对宰相,更是针对父皇,事关重大。所以,这才特意请了宰相,前来商议。”

“太子所见,极为正确。鲁国公说我善于迎奉倒没什么,只是把这与皇上的重用联系起来,就不是在骂我,而是借骂我来责怪皇上。此乃弥天大罪,太子何不速去禀告皇上,治他的罪?”

“听齐王说了此事,我也是这样想的。”太子说:“正准备去见父王,忽然想到鲁国公何人,乃是秦王最信任的人!他与秦王的感情,超过了秦王与我等兄弟。”

“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无吉插嘴说:“浅水源一战,刘文静轻率出战,使我大唐军队损失过半,大将军刘弘基、李安远等被俘。如此大罪,按律当诛。可是,就因为秦王一力维护,竟使他不受半点责罚,还做他的鲁国公。秦王对他的偏爱,由此可见。”

“正因为如此,我担心由我出面去向父皇禀告此事,或许会伤了我们兄弟间的感情,故此请宰相来……”

裴寂听了,心中全部明白。稍一思考,点头答应。回到宰相府,正要去见皇上,李渊却先一步派人来唤他进宫。

98、

听罢裴寂的详细汇报,李渊陷入了沉思。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刘文静要怎样裴寂。这一点裴寂已看得很清楚,也给了李渊足够的暗示。就裴寂来说,已经不把刘文静放在眼里。关键是,太子已经与秦王离心,太子已经对秦王产生了顾忌,这才想得到裴寂的帮助,先杀了与秦王关系密切的刘文静。这一层,就是不用裴寂的暗示,李渊也看得非常清楚了。他深知,刘文静与裴寂不合;也满意,刘文静一直以来对唐王朝创建的贡献和忠心。但是,他不太喜欢刘文静咄咄逼人的性格。更为主要的是,他想用一个大臣的生命,来看看他的二郎的反应。于是,他决定将这事交给秦王李世民来处理。

一个手段高明的君王,总是善于处理最棘手的问题。他能够将看来对他是非常有害的事情,轻松地一处理,就会变得非常有利。如今,兄弟间的感情似乎有了裂纹。但是,这裂纹有多深,能不能复修?还有就是,他的儿子,对他的意见如何执行?李渊甚至想到了被李世民驳回了的旨喻。是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是儿子对了。可是,他能对吗?他胆敢对皇权的渺视,哪里还有对的道理?这一回,再看一看,他又是怎么对待父皇意见的。

刘文静,应该杀了!当然不是因为他酒后的胡言乱语,而是因为他与李世民的关系,确实太过亲密!这在以前,在李渊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问题是,现在有人要除掉刘文静。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太子。太子除掉刘文静的目的,又是要削去秦王李世民的势力。当然,裴寂对此也很乐意。不过,真正要除掉刘文静的,确实是太子,或者还有齐王李元吉。

李渊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裴寂的汇报不可能有半点不实;李渊还知道,在那样公开的场合中,刘文静再有个性,再大胆,也不会说出责怪皇上的话来。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李渊就不可能坐上皇帝的宝座。

“太子让你来,是担心会伤了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李渊不忙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自己说看法,就是不可更改的圣旨。所以在此之前,他还想与裴寂再聊聊这件事,便轻轻地说,是在问裴寂,又象是在问自己。

“他是这样说的?”

“你认为真也是这样的?”

裴寂摇摇头。

“可是,如果我处置了刘文静,到头来,秦王还是会知道是谁告的密。”

“不如……请秦王来,我把这事讲给他听。”裴寂说。在追随李渊的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总是能说出李渊心里想要的话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听听秦王的看法,再作定论。”李渊心里高兴万分,表现却冷静地点点头。然后下令请来秦王李世民。没过多久,李世民来了,李渊让裴寂把刘文静的事又说了一遍,然后看着他问道:

“秦王,你看这样的事情,该如何处之?”

“儿臣认为,此事其中定有蹊跷。”李世民说:“鲁国公可能会对宰相出言不敬,但绝不会责怪父王。”“你是不相信齐王的话?”李渊问道。

“或许是齐王误听。”

“如果齐王坚持是他亲耳所闻呢?”

“绝不可能,鲁国公不会说出责怪父皇的话来。”李世民坚持说。

这个二郎,他宁愿相信刘文静,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兄弟,这使李渊有些儿伤心,也有些儿害怕。看来,他们兄弟之间,是真有隔阂了!李渊在心里喊道。他深深地知道,象他这样的帝王之家,皇子们之间一但有了隔阂,将意味着什么。到头来,也许会争斗于朝廷;到时候,可能会血溅宫庭!甚至于,天下大乱!!想到这里,李渊不由猛地一惊。沉思半晌,对李世民说:

“你去吧,先不要声张,容朕再多方问问清楚,到时再做决定。你们兄弟之间,可不要胡乱猜疑,伤了彼此的感情。”目送秦王走出殿外,李渊突然单刀直入地问裴寂:

“你再说说看,太子与齐王,为什么要你来告刘文静的御状?”

“这……”

“不要这,这的,朕明白地告诉你,这事朕不怪你,只是想弄明白,你要如实回答朕,要明明白白的回答朕。”

“依臣看来,是秦王在朝中的势力太过强大。”

秦王势力太过强大,太子担心,然后就想借自己的手,来削弱秦王在朝中的势力……李渊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凉,想不到,我的儿子们,相互之间……他不愿再想下去,大声地对裴寂诘问说:

“秦王太过强大,太子有什么不乐意?秦王强大,是我大唐王朝的强大,是朕的强大,也是他太子的强大。”

“可是,在太子眼里……他还看到了……”

“快说,他还看到了什么?”

“他还看到了,朝中拥护秦王的人超过他,秦王在军民中的威望超过他,秦王府里的谋士将军也比他太子府的多,因此他感到一种威胁,他有些害怕。”

“你看准了,太子真感到了来自秦王的威胁,有些害怕?”

裴寂庄重地点点头,说:“正是,臣以为是这样,臣已经看得很准了。”

既然如此,太子的顾虑是事出有因,太子的做法也可以理解。更主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不出面帮他一下,他们兄弟俩说不定真会闹出天大的事来。李渊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对裴寂说:

“秦王再超过太子,还是秦王。太子始终是太子。”

裴寂听了,默然不语。

“看来,你是不同意我这话,要我来帮帮太子了?”

“皇上高瞻远瞩,明察秋毫,此事臣不敢枉加论断。”

“好,我就来帮太子一回。”李渊说到这里大声喊到:

“传刑部侍郎李瑗速来见朕!”

看到李瑗稳步来到跟前,行过君臣大礼之后,李渊将目光罩住了他,吩咐道:

“刘文静自持功高,口出狂言,犹杀宰相,借此来漫污朕,其罪当诛,你速去办理此事。”

99、

李渊经过反复思考,下了决心,要诛杀刘文静。吩咐刑部侍郎李瑗去执行后,自己感到很累,便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裴寂见了,双手一揖说:“此事既已处理,还请皇上卧房休息,臣在此告退。”

李渊微皱眉头,龙眼半开,斜睨着裴寂说:“宰相以为,此事已经解决,朕能安心歇息?”

裴寂摇摇头说:“可能有人要来替刘文静求情。”

“你认为可能是谁?”

“秦王李世民。”

“既然都知道,何故还要离去?”

“我在这里,恐怕……”

“没什么怕的,朕既有圣喻,无论谁来求情,都无济于事。留你在此,只为事后能替朕作一个分析。”李渊正说到此,殿外传来侍从声音:

“秦王到!”

话音刚落,秦王李世民已匆匆进来,跪拜后起身说:

“父皇,儿臣听说要斩鲁国公,以为万万不可。”

“说说理由。”

“鲁国公乃我唐王朝的开国勋臣,杀了恐怕大臣们寒心。而且,鲁国公说要杀宰相,只是酒后一句戏言,对于父皇,实在并无半句不敬之词。”

“你这是听谁说的?”

“儿臣当面责问鲁国公,又到酒楼作了核实。”

“酒后戏言?可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心中有杀宰相之意,难道不是大罪?”

李世民见父皇如此句句紧逼,似乎非要杀了刘文静。心中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强硬地与父亲继续分辨下去,便退一步说:“鲁国公有罪,终不致死,还请父皇能饶他一命。”

“可是,朕已经下旨,你看……”

“虽已下旨,但人命关天,还请父皇收回圣旨。”

李渊听了,心中大怒。他再次又想起来:在李世民久攻洛阳不下时,曾下旨让他班师,李世民却置之不理。现在,为了个刘文静,竟又来要我收回圣旨。难道我的圣旨,不及刘文静的一条命。果真如此,我在他秦王的眼中,权威何在?李渊愤怒地想着,脸上却渐渐露出笑意,缓缓开口,问裴寂道:

“此事宰相以为当如何处之?”

“臣认为,皇上既已下旨,就当执行。皇帝权威,远胜于任何一个臣子的生命。”

李渊听了,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裴寂啊,裴寂!与许多大臣相比,你确实没有任何突出的功绩,可就这一点,你强过他人百倍,正因为如此,朕才要重用你。我的二郎,秦王李世民,你如果也能如裴寂一般,为维护朕的权威,不计其余,朕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父亲了。想到这里,李渊微笑地看着他的二郎,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目光分明在问:

“你认为宰相的话,可有道理?”

秦王知道父皇目光里的问话,也清楚父皇需要怎样的回答,更清楚自己根本不能如父皇所愿。于是,他心情分外地沉重,沉重地使他没力气抬起高贵的头颅。

昨天,秦王还感到自己风光无限;可如今,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也难!李世民垂着头,默默地想到:皇权,这皇权力量实在太大,大得任何人都只能为他牺牲,只能乖乖地跪拜在它的面前!李世民突然感到,在自己的心灵深处,虽然对皇权万般的反感,却又这么强烈地渴望着皇权。如果是我做皇帝,刘文静就不会问斩;如果是我做皇帝,就不会让这种枉杀无辜的事情出现!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惊诧,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兴奋。此时,在他的心底深处,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愿望:我要做皇帝!或许,这愿望已经深藏了许久,可是,却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明确。

李渊静静地望着李世民,渴望他能开口,能附合裴寂的意见。但是,他终于失望了。此刻,李渊虽然还看不到二郎心中那可怕的念头,但从他长时的低头不语,已明显地看到:秦王并不象裴寂那样崇敬他的皇权,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向他的皇权挑战。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仅仅为了这一点,他就必须杀了刘文静。

第二天,鲁国公刘文静被斩于午门。同他一起受死的,还有他的亲弟弟刘文起。尽管如此,比较而言,李渊还是仁慈的皇帝,他没有象其他皇帝那样,诛杀刘氏的九族。秦王李世民在府坻听到了那杀人的鼓声,随后是侍从来报刘文静已斩于午门。他一直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狂风乱雨,许久许久,长叹一声,吐出四个字:

“皇权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