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入官场 率性为官1

31、

孔子走进彬树房时,早有两个人在候着。远远的,孔子与他们目光便遇上了,似乎早就是老朋友一般,相互靠近着热情地打着招呼。“久闻夫子大名,欢迎你来领导我们工作。”俩人异口同声地说。孔子有些受宠若惊,谦恭地笑了笑,点着头连声说:“谢谢,谢谢!”

俩人一前一后,拥了孔子进去。里面还有三个人,差不多都说着同样的话,孔子也同样地感谢着。这办公的地方,比起原来做乘田时的,又要好上许多,更加的干净,也更加的宽敞。有了上次做乘田失败的经验,孔子更加谨慎,只简单地说:“能到这里来与大家共事,深感荣幸,还请多多指教。”孔子的话虽然很诚恳,五个人中还是没一个愿来指教,大家只是说着客套的话语。孔子虽然不喜欢这样,却感到又只能这样,也就只好这样了。客套完了之后,便有诚原子带孔子去他办理公务的地方,一间地下铺着干干净净的竹席、放了张案几的单间。

“这是上一任留下的帐本。” 诚原子指着案几上摆满了的竹简,对孔子恭恭敬敬地说:“你可以先看看,一般有两三天就可以看完了。有什么要问的,随时唤我就行。”

孔子点点头,客气地送诚原子出去。他开始一卷一卷地看帐本,看得非常快,不时地皱着眉头停下来想了想,又接着看下去。不到两刻钟,孔子已经看出了问题。“季氏的势力比孟氏和叔孙氏的加起来还要大一倍,难道他的田产能不及他们之中的一家那么多?这是不可能的!”孔子自问自答道:“可是,季氏交给国家的田产税,却没有孟氏的多,这中间一定有问题。”孔子继续看竹简,日头偏西后不久,他已经将案几上所有的竹简都看完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里很沉重,脸上却非常平静。

“现在该怎么办呢?”孔子自言自语:“我不能象平常一样,有疑问,就赶忙去问别人。在官场里,这样做是不行的,我得先将自己的疑问放进自己的肚里,然后看他们是怎么对待这些疑问,怎么来处理这类事情。”孔子这么想着,狡狤地一笑,看看窗外,想到那个接手他乘田工作的人。“对,我该去给他讲讲情况。”这么想着,孔子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五个人,十只眼睛都一起望着孔子,目光里有些问候,也有些好奇。“我今儿还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孔子说着对他们一揖,出门而去。

从这里去曲阜北效的岱山脚下,还有十余里的路程。“谁知道新任的乘田会不会也象我一般有事要早一些离去?”孔子被这突然蹦出的来想法一急,拔腿狂奔起来。不久,他看见了那已经熟悉的一排八间单房,同时也闻到了一股羊肉的香味,这使他突然想起那头蹶脚的肥羊。对,一定是他们将那可怜的羊给宰了。那羊的腿是被狼咬蹶的,已经有半月了。早些天徒三曾建议:把它给宰了,大家美美地吃一顿。孔子却说:“这羊是公家的,我们不能吃。”“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吃一顿。”徒三继续讲以往的做法,孔子懒得理他。没想到,自己刚走几天,以往的做法就开始实行了!孔子只能自嘲地笑了笑,走进他前几日的办公室。四个熟人都在,有一个中年人不认识,见他们都在有滋有味地吃羊肉,孔子冲着熟人点点头,又特别地冲着不认识的中年人点点头。熟人都冲着他笑了笑,那不认识的问询地看着他。一旁的徒三见了,手上的一只羊脚并不舍得放下,问道:“有事吗?”然后又给孔子与那中年人介绍说:“哦,这是我们原来的乘田,孔夫子;这是新任的乘田,南明子。”

南明子听了,这才放下手上的一块羊肉,张着厚实油腻的嘴唇对孔子笑着点了点头,说:“坐下来,一起吃。”

“谢啦!”孔子裂嘴一笑,说:“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一些事想给你说说。”

“好、好、好,那么就边吃边说吧。”南明子热情邀请。

“不,我想单独地与你谈谈。”孔子坚持着。

“这样,也行,我们就到外面去?”

“好。”

“你们慢吃,我已经吃够了,要去与夫子到外面去谈谈。”

“哪里就吃够了,还刚开始。”徒三说:“这样罢,我们留下一腿,你带回家去吃。”

“大家不用客气,随便一点。”南明子朝他摆摆手,与孔子走到屋外。在一处树荫下,他们站住了。孔子做了一年多乘田,对于牛、羊的发展,有许多的想法,本来有一肚子话要对南明子说,可是他说了不到一刻钟,便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南明子开始还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会儿竟然打起呼噜来了。孔子有些伤心,也有些气愤,他轻轻地推了推南明子,说:“外面风大,你还是进去跟他们一块儿吃肉。”

“怎么,你讲完了吗?” 惊醒过来的南明子睁大了双眼问道。

望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孔子非常失望,知道再谈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很平静地说:“完了。”

“有什么要讲的尽管讲,我知道,他们会给我留一腿羊肉的。”南明子说。

“是啊,带回家去吃更好些。”

“可不是,不顾家的男人我就是看不起。”南明子理直气壮地说。

孔子不想再说什么,双手一揖,与南明子告别。

32、

天突然就变得很凉了。昨日还旺旺的太阳,今天己被昏朦的厚云所遮挡,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气。远处的山峦,眼前的树木,在昏暗中都显出一副冷峻漠然的样子。春已成了过去,跟着秋步的严冬就要来了。飕飕的凉风,吹打得行人直打冷颤。孔子从杉木屋里出来,已经走了两刻钟,凉风照样吹打,他那宽长的额头,却已冒出麻麻细细的汗珠。年青人就是这样,他们强大的生命力,往往不是外界的环境所能影响的。孔子这么匆匆地赶路,为的是到荣府去,拜见他的顶头上司荣大夫。

孔子已经做了八天委史,该看的都看了,该问的都问了,该想的也都想了。他突然发觉:做官最好应付的是自己的下属,因为你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说是,更主要的是你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做官最难应付的也是自己的下属,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似乎都在应付你。“这样也好,可以训练我观察和揣摸的能力。”孔子对自己说:“还有一点就是,你压根就不要管下级他在想什么,因为下级根本奈何不了你。这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事实的确又是这么的。人类从母系走到父系,走进血缘的关系里,由此形成氏族、宗族、方国、王国、君国……权力在组织中形成、强化,结果固定成上级发布命令,下级只能执行的模式。这是人类组织的伟大,也是人类组织的渺小。有权的人既然在团体中当家作主,就对团体的兴衰、成败负有全权的责任。一个团体如果不是正直的人当权,这个团体就意味着要委缩甚至灭绝。唉!” 孔子想到这里,抬头望一眼昏朦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通过几天来的了解,孔子明白,自己的这几个属下,人人都知道季氏瞒报田产的事情。“既然如此,在这个团体中,一切就该看我的。可惜的是,我这个团体的负责人,又受到上面的管制,如果我得不到上面的同意,不与上司步调一致,到头我又会再吃大亏。正因为如此,为今之计,只能先到上面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正因为刚刚孔子这么想着,这才决定去拜见他的顶头上司,荣大夫。

孔子在荣府前站了很久,冰冷的秋风把他的耳朵吹得生痛,这才来了一个干瘦的门人领他进去。荣大夫的会客室燃着盆大火,一进去就感到很暖和。行过大礼之后,孔子恭恭敬敬地坐在荣大夫的下首,等待他的训示。荣大夫端庄地坐着,斜着三角眼打量着年青的孔子,好一会才开口说道:“闻言你人很聪明,学问也很好,没想到这么年青,不知你算计方面的知识怎样?”

“学过一些,不甚精通。”孔子老实地回答。

“这可不行,如今替国家做事,一定要精通才行。”

“下官一定努力。”

“算计方面的知识,需要有高人指点,不然的话,再努力也难精通啊!”

“说的是,下官有幸为大夫属下,今后一定多向大夫学习,请求大夫指点。”

“在鲁国,就算计方面的知识而言,我不是自夸,不说能居第一,也是首屈一指。”荣大夫颇有些自豪地提高嗓音说。

“第一与首屈一指,不是一回事吗?”孔子心里想着,抬眼不解地望望荣大夫,只见他贬了贬嘴,又吸一吸肥大的鼻子,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虽然一身本领,与当今的宰相又是一同为官的,可他如今身居相位,而我却还是个普通的大夫。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忌妒宰相,而是在告诉你,在官场上,各人有各人的手段、各人有各人的运气,你千万不要去跟别人比。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哪!”

“人干吗要去与别人比呢?我可没有闲心去与谁比什么,有这时间,何不多求些学问,这样也能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得更好些。” ”孔子虽然在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还是一副恭恭敬敬在听的样子。

荣大夫见了,非常欢喜,来了精神,一股脑儿侃侃地往下谈,越说越有劲:“我说给你听,想当初奂子在做委史时,我就已经是大夫了,现在他也做了大夫,有时对我还要理不理的。要说算计的知识,有许多都是我手把手教他的。”

孔子硬了头皮听着,时而看看他,时而低头沉思。看来,他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不平,而这委曲与不平,就是因为他不能象别人那样,在官场上平步青云。这样的人,怀的是私心,想得是私事。很明显,他一定知道季氏瞒田产的事情。甚至于,他不仅知道,这事压根就是他这样的官放纵、讨好促成的。如果我与他谈季氏瞒田产的事,他一定会笑我糊涂不更事,根本不可能允许我来秉公办理这件事情。孔子这么想着,突然瞥见荣大夫嘴角堆起的白唾沫,不由感到非常恶心,赶忙将目光移开。

世上没有比听满腹委曲的上级无聊的谈话更难受的事了。离开荣府时,孔子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又什么也不能说,忧心忡忡地。此时的孔子已经明白,荣大夫与钟大夫,完全是一样的人。“鲁国今天的赢弱,就是这样的人太多啊!”孔子在心里喊道:“昭公被三恒分权,也是这样的人太多啊!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呢?!”

黑暗已经来临,寒风更加猛烈,孔子一路慢慢地往前走,一路苦苦地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