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乍暖还寒2

晚上,镇四大家召开联席会,主要是领导的点、线、片分工,还有冬季农田、水利、基地建设等等,会议开得很热烈,因为它能决定各人一年的工作成绩的好坏,特别是住点,要是住到一个好村,工作轻松得表扬,工资可以全保,若是住到一个差村,任务难完成,工作挨批评,工资得不到手,一年坐黑旮旯。

会议室 里大家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个个心情比较沉重,较之过去截然不同,过去大家在开会之前总要互相寒喧几句,或彼此开开玩笑,或把妇联主任当成靶子,打情骂俏一番。七点半钟一到,书记、镇长和两位副书记一齐进入会议室,它标志着高层决策会议已经停当,人事安排已经定位。

镇长刘国栋打开笔记本,宣布会议开始。他说:“今天晚上召开一个四大家领导联席会议,讨论两件事情,一件是领导挂点,这里有个线条,刚才书记办公会定了一个意见,下面请分管组织的副书记雷早春同志宣读一下。”

雷早春如实地念了一遍,之后他强调说:“今年的住点,只进行了一些微调,主要是为了保持工作的连续性,林民同志由西片,调到东片,住河畈村,要挑一下重担。马人大由北片调到南片,住门岗村,这个村条件要优越一点,主要是要照顾一下老同志。新来的两办主任就住现在的鸟林村,这个村比较复杂一点,两办主任正好对口,其余的原封不动。”

“大家有意见没有,没有就通过。”刘镇长向周围扫视一遍,见大家没有反映,便说:“全体通过。下面进行第二项议程,主要是冬季工程建设,下面请分管农业的蔡书记传达有关精神。”

“冬季工程是一个老大难的工作,主要是搞工程容易,后期管理难,比如说多种经济基地工程,有的地方是挖了栽,栽了又挖,今年是药材基地,明年是果树基地,结果什么都不是,成了大荒山。前天我去县里开了一个会,也参观了许多地方,典型经验不少,县委强调每个乡镇都要搞基地建设,这要作为引导农民进行产业结构调整的样板,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如果哪个乡镇无动于衷的话,县委是要处分人的。我建议我们镇绝不能当落后的典型,应该把南山村那片去年开发的桑树基地,改名为板栗基地,调集全镇的劳动力来全面开垦一遍之后,迅速栽上板栗,再承包给某一个人,镇政府和村委会还可以得到一点经济实惠。”

“我说那些形式不能搞,现在群众对我们的意见很大,干了许多劳民伤财的事,农民反感得很,搞基地建设,实际是给少数人竖碑立传,多年来没有一处成功,我看不如下达任务,要各家各户搞,各家各户栽,搞遍地开花,镇政府负责检查督办,效果一定好些。”副镇长李家成提出了反对意见。

“刚才蔡书记和李镇长提出了很好的思路。但我想搞冬季工程,主要是必须让政府有利可图,现在镇政府的经济非常困难,我们每做一件事都必须为缓解镇政府的经济压力着想,我想板栗基地不要搞,板栗挂果是五年以后的事,我们等不及呀,倒不如全镇人平筹几十元钱,请一些现代化的机械拉开镇区城镇建设的框架,把周围农户的农田征用过来填上土,再卖给居民建房,这样就一举几得,镇政府可以在集资内截留一点,卖土地赚一点,上级检查,我们又做了事,岂不美哉。”刘镇长越说越带劲。

“这样吧!我发表一点看法。刚才刘镇长说的观点很有见地,搞农村工作就是要一筐土堵几个田缺,这个不错,但是冬季工程建设与城镇建设是两码子事,如果用李代桃僵的办法,在领导面前是交不了帐的,我说大搞搞不成,小搞又不行,中搞搞一搞,免得挨批评。基地的事就按蔡书记的意见办,但是不栽树,由承包人栽并管理,这是应付上级的一个方面,可是对内不能应付哦!调整农业结构还是要干的,不然群众的负担年年在增加,又致富无门,日子怎么过呀。因此今冬明春全镇每个农户必须在自己的责任山上栽五十棵板栗树,在责任地里栽半亩桑树,必要时可以把镇直机关单位的职工组织起来,以机关单位包村的形式为农民中的困难户义务植树。这要纳入全体国家干部的责任制里,并与工资挂钩,确保落实到位,树苗嘛,由镇政府统一定购,先垫付款子,后收起来。我还算了一笔帐,刚才刘镇长通报了政府的缺口,但是全镇一年约有五十万元左右的财贸任务未收起来,为什么未收起来,群众没有钱呀,这说明我们还没有做好带领群众致富的这篇大文章,如果群众手里有钱,年年能把所有的任务都收起来,镇政府的经济压力就自然而然地缓解了嘛。”周明书记讲得掷地有声。

“刚才周书记说的我不同意,那是一个多么大的圈子,能走得通吗!我是要义川县对黄川县,现兑现,你不仅不说兑现,还要我继续垫钱,大话好说,具体操办多难啦。”刘镇长年纪较轻,二十多岁,一点也沉不住气。

“我的镇长同志,不要激动嘛,世界是你们的,新昌将来更是你的,我已年满五十一,现在不想要政绩,就想办点实事。”周书记说的是大实话,任何一个站在金字塔上的人,都想办点有益的事,不管他在爬到金字塔上之前,用了一些什么卑劣的手腕,但一般的人在成功之后,都会立地成佛的,如果在这个位子,他再不成佛,还在作祸的话,那么他定会身败名裂的。而刘镇长较于周书记,确实嫩了些,他还在继续发牢骚:“你好说!你是书记,屁股一转就进了县城,一些经济难题都是我们的,我坚决不干。”

“不干也得干,想与我作对,你还没那个能耐,不要认为我的眼睛看不着事。”周书记弦外有音,言外有意。

“哎,大家不要伤了和气,都是为了工作,我认为你们两个都没有错,只是周书记是侧重于长远利益,刘镇长偏重于眼前利益,现在是要找一个结合点。”马青山在打圆场。“两位领导的想法都是正确的,我认为都要做,只要略加修改,还是切实可行的。周书记布置的各农户栽树的任务要落实,不落实不行,农民不发展经济就死路一条,但树苗款政府不能垫,箍到村里去,自己的儿子自己抱。这样任务又能完成,政府又不担当经济风险。刘镇长说的城镇建设也应该搞,但不能用经济指标定任务,只能用土方量和地段分任务。让各村各农户自己变通,既可以投劳又可以以资代劳,不然一味地强调集资,还是一句空话,人家连财贸税费也无钱完成呢!请二位和在坐的都考虑一下。”

马青山是个有协调能力的人,他总是在关键时刻露面,综合各方面的意见,恰到好处,平时他稀里哈啦,故领导既不重用他,又少不得他。

“好吧,还是按照老规矩办,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同意刘镇长意见的请举手。”大家如实表决,结果同意马青山意见的占多数。

“举手表决,任何事都是举手表决,总有一天会一事无成的,不信你们再看,真理有时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你们懂吗!”刘国栋气愤地说。

“现在,就按大家的意见办!由蔡仲科书记和肖大林镇长组织落实。散会。”周明说后,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走出会议室夹在人群中的两办主任洪涛建拍了一下林民的肩膀,叫到他的房间里坐一坐。林民便一同进入他的卧室。他俩是少时的同学,高中毕业后,林民在本村小学任教,后来担任村干部。洪涛建毕业后同样是担任村干部,直到八十年代末才考取为国家干部,不想这次两人又走到了一起。对于洪涛建来说,林民是新昌镇目前唯一的熟人,今天他约林民到他房里来,一是想叙叙旧,二是想了解一下该镇的情况,林民看到老同学,也就无拘无束。“哎!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过去我在村里时经常看到,可是到乡镇后,却是从未见过,镇长直接顶撞书记,稀奇!一般来说暗斗的多,明争的少哇!不过今天周书记也有些不正常,在下属面前也不应该说些难听的话。”洪涛建连连摇头。

“这你就不知了,周书记是个很有能力的领导,他说话很有水平,经常妙语连珠,只是他调到新昌镇的时间不长,他也当过二十多年的副职干部,深知副职的想法,所以比较民主,爱迁就他人,这样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到新昌镇镀金的,终究是要进城当局长,因为新昌镇的党委书记都进城坐在好位子上,今晚我估计是因为前天选举的事,影响了他的情绪。镇长嘛年轻气盛,又是正规大学生出身,学生气还是有一些,再加现在镇长也确实不好当,有时文钱逼死英雄汉,平时怄气不少,见人提到要他把钱的事,他就恼火。这是很正常的。”

“我看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俩肯定早生矛盾,这一次只不过表面化而已。”洪涛建分析说。

“那只有他俩知道,我是猜不透的。”林民坦诚的说。

“你呀!还是那样粗心,当学生可以,现在在官场上混,应该随时注意单位的政治动向,随时掌握各人的心理变化,把握主动权,你就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否则你总是吃力不讨好。”对于洪涛建的提醒,林民则持不同看法,他说:“我只知认认真真做事,有空就学点东西,不把主要精力用在领导之间无谓的争斗上,既不唯恐天下不乱,也不介入矛盾帮派之中,我就是一个透明的我。”

“哎呀!你只有一肚子学问,政治上你是一窍不通,我要有你那样的水平,早就是你的领导了,老天就是这样吝啬,总是让人有一个方面不称心的。”洪涛建发出了深深的感叹。

“我看啦,你不要太敏感了,敏感的人就势利,势利的人好人就不敢接近你,平庸的人便妒嫉你,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还会抓住你的这些弱点利用你,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我跟你讲一个故事,那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的经历。”

老同学面前不蓄心思,林民回忆起了往事。

林民招干的那年三十刚过,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凭着自身具备的素质和多年基层工作的经验,总想出人头地。他酷爱文学,喜爱写作,又写得一手好美术字,深得乡党委书记的宠爱,书记经常与之谈诗论文,有时还叫他写些讲话稿,刷刷标语,有时他还向县电台、市报社投投稿。当时他认为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便春风得意,毫不掩饰,结果引来了猜忌,办公室主任认为,林民是要夺他的位子,便设计离间他和书记之间的关系。

一次,天堂乡正准备召开党代会,党委讨论大会报告的内容应该如何写,并确定起草人员,办公室主任煞有介事地说:“报告的起草,就叫林民写吧,这个乡反正也只有他的水平最高,前次他与一个单位的负责人说,党委书记的文章也是他修改的,有时党委书记还向他请教呢!”党委书记听后问那是哪个单位的负责人,办公室主任说,乡政府的童副乡长还在场,不信你去问一下便知详情。当时在场的有些领导不信,他们认为林民过去是非常优秀的村党支部书记,为人一向谨慎,担任国家干部后,虽然有时也喜欢出出风头,但还不至于抬高自己,而贬低党委书记。不过人心难测,既然办公室主任说出了过硬的证人,那可也说不准了,各人只把这些装在肚子里,都不愿意说出来。

天堂乡的党代表大会召开之后,党委政府为了缓解政府的经济压力,决定分流一批干部下海经商,领导经研究确定人选,林民就是第一个。可怜的年轻人,他还认为那是领导有意锻炼他呢,他只是将村里的那种简单的处事方法,直观看问题的眼光拿到上级机关来采用,结果天真地上了一次大当,领导机关的那一种论资排辈的习惯势力摧毁了他理想主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