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昭萍降生

广诚到汉口找到赵丙文的房东,在丙文那间隔壁租了一间房住下,这是幢隔成两层的木阁楼房,就在大智门马路附近,与静娴开始了小夫妻的生活。

汉口在飞快地变化。原来的夏口城堡直到循礼门一段已经变成了“后城马路”,张美之巷口耸立起了高大的水塔,广利巷和循礼门车站间正在修成一条歆生路,再往“底下”,沿着租界高高的围墙的湖北街、大智门马路,一幢幢房屋也正在兴建。

静娴竟还一直放心不下那不相识的姓李女孩的命运。一直到在阜昌砖茶厂做工的淘气(曾广业)带来消息,说广诚乡下的婚约已经解除(不过女家坚决不肯退还聘金),她才松下这口气。

淘气因为参加汉口几个俄商砖茶厂的八千人联合大罢工,被开除了。幸得广诚托了王兴汉帮忙,让他到江岸铁路局当上了伙夫。

广诚安置下静娴后,又回到“江永”轮上去做茶房、跑单帮了。为了解除父亲设计的包办婚姻而额外花出了那笔准备还债的钱,他现在又回头来填这窟窿了。

他每次带去的货力求体积小赚头大。为怕再出现兵匪洗劫,每次投入的资金虽在缓缓增长,却每次加抽一成钱存在静娴这里。若是遇到修船,他就跑苏州、无锡、绍兴,有两次还随丙文坐海船去了宁波,见到了坦**无边的大海,他了解的世情更多、心胸更加宽阔,信心也更充足了。逐渐地,他连本带利还清了所有债务,开始与静娴有计划地积蓄。

过阴历年广诚没有回乡下老家,托广智给家里又带去十多元钱。曾纪奎一边骂着说“没有这个儿子”,一边双眼不眨地看着卢氏把钱收下了。尽管广诚给他的钱远远多过他当初瞎忙乎花的十来元钱,但他因为收不回聘礼和白花了媒钱,数额之大,如同剐心,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哪怕广智回来也说静娴贤惠,他还是认定家里一切不顺心都是由那“祸水”带来的。

第二年,广诚的第一个孩子就要降生,卢氏终于得到曾纪奎的默许来到汉口照顾静娴。

广诚是托哥哥回乡去把母亲接来的。卢氏到汉口时,广诚的船还没回汉口。当天静娴就交给她自己为公公婆婆做的衣鞋,其中有乡下人做梦都想穿的蓝色洋布衣袍。卢氏十分快意。那几天,她看见静娴挺着个大肚子、还忙着从早到晚孝顺自己,虽说方言不太相通,却能体会得到,媳妇在处处小心讨她高兴。心里已经认定了她的贤惠,相信广诚的确讨了个好女人。

在广诚这次回汉后的第二天,静娴生下一个女孩,广诚为她起名昭萍。

卢氏看上去相当失望,她不等静娴满月便说要回乡。这年(1910年)又遇上**雨连绵,江湖都涨得很厉害,长江中下游各省大涝。汉阳、汉口满街都是逃荒来的饥民,搀老扶幼沿户要饭,稍微僻静的地方便容易遇到抢劫。广诚很不放心,一直将母亲送到汉阳五里庙马沧湖上了船,托给了船上的同乡熟人,方才离去。

卢氏回乡后,曾纪奎一听说是女孩,已经消了一半的气重新又鼓了起来,对卢氏吼道:“我当她多有本事!广智媳妇一生就是个男伢!不是连她自己都说命里克男么?还值得你跑这么远去服侍!你也是,硬是服侍到她快满月才回!”

然而过了几天后,他就穿着静娴缝制的蓝布新衣,在永安集上招摇过市了。

昭萍在襁褓中就表现出一种罕见的果断和冷峻,说吃就吃,说睡就睡,从不瞎闹。广诚摇着头说:“这不像我,我妈说,我小时候只要她想休息一下,我就要哭,只要一哭,就难得停下来。”

大灾造成汉口粮价暴涨了三四倍,而朝廷为操练新军摊派下的捐税不降反升,况且广诚又多了张嘴要养,只有继续跑船,让静娴一人在家。

不想船过南通临时停靠时,饥民加上混迹其中的乘火打劫的无赖涌上轮船,见东西就抢。丙文带的大米被抢劫一空。大半个时辰后,接到消息的官兵赶上船来“保护”。来不及下船的饥民怕被抓住,纷纷跳水逃生,结果不会水的淹死不少,其状惨不忍睹。“查案”的官兵们为“查找扰乱米市之不法物资”,将茶房们和下等舱的旅客财物又洗劫了一次。广诚的两袋黄花和冬菇都被“没收入官”,幸而这次他一部分货藏得好,损失还不致于伤筋动骨。

静娴知道这次遭遇后,便苦苦劝说广诚不要再跑船。广诚苦笑道:“不跑怎么过呀?原来的两三元钱,今年只能当一元钱用。”他宽慰她说:“你放心,像这种事还是很难得遇到的。我们是大船,无论是‘官抢’还是‘民抢’,都只要钱不会要命。只要不反抗,便没有危险的。”静娴哭了,说:“光我知道的这种事都四五回了,我求你,不跑船了好吗?你一出门,我就怕,丙文嫂也怕,白天黑夜地怕。”

广诚淡淡地笑着,最后答应说只再跑一年。

静娴见劝不听,只好常常和丙文嫂子一起去庙里烧香,求保丈夫平安。自己也在屋里备了香案烛台,供起了观音菩萨,早晚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