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恩施风云14

桃花儿一边给陈纳德伴舞,一边细细地打量着他:面前的这位美国将军身材高大,额头外凸,一双蓝眼深陷,满脸络腮胡,从半开着的衬衣口露出的胸毛黑茸茸的,手上还长着卷曲的黄毛,一双大手托着她的腰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没想到他一个职业军人还这么讲礼仪,交际舞能跳得这么娴熟,真称得上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大男人。平常到这里来跳舞的人多是些达官贵人和兵痞,尽管他们衣冠楚楚,而真能把舞跳好的人的确不多,大部分都是酒喝醉了到这里来寻乐子闹场子的。有的人请她跳舞,走到她面前闻着他那满口的烟酒气就想呕吐,抱着她在舞池里根本就踩不着鼓点,步伐紊乱,搂着她的腰,在她的背上**时像一条蛇在蠕动,令人不快。他心里骂道:

“衣冠禽兽。”

舞会散场时已经是午夜11点过了,陈纳德执意要开吉普车送桃花儿回家,桃花儿不肯,被陈纳德用力将她拽进了车内。桃花儿坐在陈纳德的副驾驶座位上心里发怵,又不敢贸然推辞,生怕让他不高兴。陈纳德无事般地开着车,给桃花儿讲着今晚的舞会如何地使他开心,不停地称赞着桃花儿长得美,舞也跳得Very well!Very well!一边讲还一边发出爽朗的笑声。慢慢的桃花儿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气氛也和谐了许多。桃花儿问陈纳德道:

“美国生活那么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你咋一个人跑到中国来吃苦呢?”

陈纳德哈哈笑着戏谑地答道:

“你们蒋委员长在中国搞新文化运动,提倡忠、孝、悌、信、礼、义、廉、耻八讲;举止美、说话美、思想美、环境美四美;爱人、爱党、爱国家三爱。简称为‘八讲四美三爱’。有人翻译很直白:‘Eater talks,four beauties,three loves’。这句话在美国的许多报纸上广为宣传。我们美国人把这句话理解为:在你们中国‘八次谈话,可以约见四个美女,其中有三个可以成为情人’!哈哈,我冲着中国的美女就跑来了。 ”

桃花儿抿笑着继续问道:

“你找到情人了吗?”

“一到中国就同日本人在天上打仗。目前只找到冤家,暂时还没有找到情人。”

陈纳德一边说着,一边把操作变速杆的手伸到了桃花儿的面前去抓她的手。桃花儿很有礼貌地将陈纳德那只毛绒绒的手推到了变速杆上,还不无幽趣地说道:

“你摸错地方了,在这里。”

他俩都是不言自明地相互一笑。

车到南门口内的六角亭停了下来。桃花儿到家还有百十来米的狭窄巷子要步行。陈纳德要送桃花儿到家门口,桃花儿多次地婉言谢绝,给他解释道:

“在深更半夜两个男女走路被街坊看见了会被别人说闲话的。”

陈纳德听了后大惑不解地又是一阵狂笑:

“哈、哈!这太奇怪了,我不送你到家才会被人指责说我不像个绅士,不懂礼貌呢,我怎么放心让一个女孩子深夜独自走回家呢。走!”

桃花儿拗不过他,心地忐忑着就由陈纳德拽着往家里走。桃花儿心想,假如他要进屋该怎么办?一时着急得心里直跳,连一句要推脱的话都没办法说不出来。到了家门口,陈纳德看着桃花儿掏钥匙要开门,确定了这就是桃花儿的家之后,便向桃花儿一个飞吻,一边转身一边高兴地说道:

“See you!See you!明天见!明天见!”

桃花儿站在阶沿上,目送着陈纳德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在黑暗中快速消失,好大一会儿,她心中的那块石头才慢慢落地。她转身抽钥匙开门进屋,黑暗中满脑子都是那个外国佬的影子。她没有点灯,摸索着上床睡下,一整夜都在做与这个长满胸毛的男人在跳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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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儿早上起床已是10点多钟了。太阳光从那栋破木屋无数个门缝里射进来,形成一条条光束,不拉开窗帘屋里都是亮堂堂的。这种老木房子,板壁到处都是孔洞,除了不漏雨,可能风、雪、冰雹、光亮什么都漏。她每天都是晚上熬夜,早上睡到快到晌午起床。今天因为还要去所里招待那些美国佬飞行员,便比以前起床早了一些时。

那时候的牙膏紧张,桃花儿用盐水刷牙。洗漱后,她把头发梳理成披肩,描眉梢抹口红,脸上手上反复搓揉了些蚌壳油,自己闻自己都是清香扑鼻的。她再找了一件碎花的连衣裙套在身上,对着镜子,扯了扯裙摆,拿捏着自己红扑扑的脸和凸起的胸脯,陡然觉得自己还是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有魅力,独个儿笑着:

“这般腰身,这般脸相,这般粉嫩儿,无人爱,只怕是世上男人的眼睛都成青光瞎了。”

然后,她从床头柜上拿了手提包,看了看里面的俗物,钥匙手巾都在,提了就往外去开大门。

门推开,一个男人正堵在大门口,像一颗大树。桃花儿猛然看见,吓了一跳。待她反过神来,眼睛一亮,发现是他——陈纳德,手里捧着一束玫瑰,鲜红鲜红的——桃花儿的脸也霎时红了,与她面前陈纳德手中的玫瑰相应成趣。桃花儿有点哆嗦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这么早。”

陈纳德看见桃花儿这身打扮,也是眼睛一亮。听到桃花儿在问他,转身看了看对面的五峰山,然后对桃花儿说道:

“还早吗?太阳还在对面的垭口上我就站在这里,一直看到它爬上了那座山顶。”

“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叫我呢?”

“我不能叫你,你的工作很累。你休息时,我没有找你要办的急事打搅你是不礼貌的。”

陈纳德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前倾,双手把那束玫瑰捧着送到了桃花儿的面前,彬彬有礼。

桃花儿接了玫瑰。已经是多长时间没有人给她送花了,她很高兴。她拿着玫瑰便转身进屋插进了卧室的花瓶里。她以为陈纳德会跟她进屋,回头看,他依然木头般地站在大门口。她这才想起,讲礼仪的男人,女主人的卧室主人不主动邀请,男人是不能随便跟进的。她不想让左邻右舍的人看见她让一个大男人到她的家里,很快又从屋里出来,然后锁上门,疾步上前走了。

陈纳德觉得桃花儿接了他献上的玫瑰,就应该请他到家里坐坐,或者同他一起走,说说话,心里纳闷儿着疾步跟上了桃花儿:

“miss桃花,你走这么快,为什么不给我介绍介绍这里的风景呢?”

桃花儿只顾往前走,没回头地回他道:

“我们一男一女一起走,在街上把话说多了,周围的人会嚼舌根子的。”

陈纳德没有听懂:

“你在说什么?周围的人怎么样啦,嚼舌根子是什么意思?”

“说闲话。”

陈纳德很费解地问桃花儿。

“我们之间说话与别人有什么相干,周围的人为什么要管我们的谈话呢?”

桃花儿知道老外不懂得中国的风俗,一时半会儿给他也解释不清楚,便王顾左右而言他道:

“你来这么早,吃早餐了吗?”

“我没吃早餐,只想天一亮就能看到你。我是在问你呢,你没有回答我又怎么问起我吃饭的事来了呢?”

陈纳德像个孩子在问“一万个为什么”。桃花儿不仅没有回答他,倒还加快了脚步。

吉普车停在南门内昨晚下车的地方,陈纳德走上前给桃花儿拉开了车门,请桃花儿上车坐定后陈纳德才关上车门,然后又走进驾驶室把车开走。

有人用车接送她上下班,还给她开车门,受到这般礼遇,桃花儿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尊重和享受,她心里有一种无上的的荣耀——女人天生有一种渴望被男人宠的虚荣心。

陈纳德把这辆吉普车摆弄得娴熟。他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对桃花儿说道:

“miss桃花儿,你今天特别漂亮,像东方女神。你知道维纳斯吗?维纳斯是希腊米洛农民伊奥尔科斯在1820年的春天刨地时掘获的一尊大理石女雕像。出土时的维纳斯右臂下垂,手扶衣衿,左上臂伸过头,握着一只苹果。当时法国驻米洛领事路易斯·布勒斯特得知此事后,赶往伊奥尔科斯住处,表示要以高价收买这尊雕像,并获得了伊奥尔科斯的应允。但由于手头没有足够的现金,只好派居维尔连夜赶往君士坦丁堡报告上司驻意大利的法国大使。大使听完汇报后立即命令秘书带了一笔巨款随居维尔连夜前往米洛洽购这尊女神像,却不知农民伊奥尔科斯此时已将神像卖给了一位希腊商人,而且已经装船外运,当即决定要以武力截夺。英国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派舰艇赶来争夺,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混战中雕塑的双臂不幸被砸断,从此,维纳斯就成了一个断臂女神。尽管如此, 她依然是我们西方人最崇拜的女神,现在被安放在巴黎的卢浮宫博物馆,成了这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桃花儿在武汉曾见过维拉斯石膏塑像,但她不知道为了得到这尊塑像曾发生过这么残酷的战争,并把女神的手臂都打断了。她对西方人这种对女人无比尊敬的文明感到钦佩和向往。陈纳德继续说道:

“我也要像居维尔那样,发现了一尊东方女神。”

陈纳德说完,诡谲地笑着看了一眼桃花儿,桃花儿满脸通红。陈纳德继续说道: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能够尊重女人,崇尚美丽,这个国家就是一个文明的国度和一个优秀的民族。”

桃花儿以前只知道女人的“三从四德”,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要受到尊重的理论,心里非常高兴,却又有一点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