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恩施风云4

当陈主席转身离开饭厅后,有人告诉邓淑珍说,刚才问她话的就是省政府陈主席时,邓淑珍顿时不禁哑然失色。她年轻,她单纯,她知道当时问她话的人是来检查的省里领导,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个貌不惊人语不重的小个子男人就是陈主席。在她想象中,高官都应该是身材高大魁梧,说话声如洪钟,而他……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副模样。邓淑珍要是知道问她话的这个人是谁的话,她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么大的人物面前这么造次。她到底还是一个女孩子,她呆坐着想到了这件事情后果的严重性,便有些后怕地痴痴地看着碗里剩下的饭菜,难以抑制地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全餐厅的人也迅即地安静了,好多双眼睛瞄着她,同情他,料着她一定会受到学校的严肃处理。

几天后,邓淑珍以为陈主席要惩罚学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也没有接到学校的处分,她空惊吓了几天。她不时地回想起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觉得干大事的人不会计较小人物的对错,她从内心里觉得陈主席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便对这位省主席产生了一种无上的敬畏。

陈诚转身,一边走出餐厅,一边对跟在后面的张瑛校长说:

“学校像这样办生活后勤会跟不上的。政府按规定给你们供应,学校也要善于盘算,要加强后勤管理。要尽量做到科学配餐,节约用餐,按时进餐。”

张瑛校长,作为一个女人从政,教学上是一把好手,在后勤管理上完全是个外行。她把陈诚一行送走后就马上组织召开校委会,研究如何落实陈主席的“三餐制”指示。后来湖北省立护士学校从后勤和教学质量上都办得很出色。这个“三餐制”成为陈诚的重要指示在各个学校里贯彻。

邓淑珍护校毕业后,就直接到“齐药劲道”上班了。

清江大桥正在热火朝天地建设。

此桥位于恩施老城北门外,连接老城——舞阳坝——飞机场,与巴石公路(巴东——黔江石门坎)贯通。在那个时代和那种及其艰苦的条件下算得上是一项浩大工程。

修建此桥有三大难题:桥梁搬运、石料运输、桥基施工。

十多米跨度的桥梁,从恩施周围十多公里的大山中砍伐木材,再利用夏季的洪水流放到建桥工地,陈诚动用了一个团的兵力。

成吨重的石料要从三公里以外的龙门口山中去采掘,再利用滚木,“四两拨千斤”地一步一步地溜到建桥工地。陈诚又动用了一个团的兵力。

这两项体力活,在恩施山区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安全没有保障,断脚断手死人的事时有发生。

墩基要刨去浮砂下到河床。做基础排水是一项非常困难的事,只有在冬季清江的枯水季节进行。就是在清江水量最小的冬腊月里也是几十个流量,三四台抽水机全天候加班,由于浮砂渗水厉害,基坑里的水始终不能见底。桥梁专家蔡君玑绞尽了脑汁都没有解决好这个技术难题。

湖南永顺县石匠尹长生率领了他的一班徒弟承包了桥墩的安装。永顺县是个石匠之乡,以修石拱桥出名。尹师傅算是半个石桥专家了,他出了个点子:在基坑周围的浮砂上撒些黄豆,黄豆经水浸泡后发涨,可以堵塞水孔,这样渗透到基坑里的水就会大大减少。蔡君玑工程师采用了这个意见,头天下午就在基坑周围撒了近一吨的黄豆。这一招真灵,第二天坑内的渗水量就小多了,抽水机工作了不多久河床就现了底。但不管怎么抽水第一层石基都还是要在齐腰深的水下操作。

在水中衣服打湿了会更加寒冷,穿短裤会擦破皮肤,所以这些工匠们都是净身在水下工作。

冬日里北风呼啸,河水生冷。建桥工地的河滩上生着几堆大大的篝火,在火上架了口大铁锅,锅里煮着大坨猪肉,桌上整坛整坛的包谷酒摆着。尹师傅和他的徒弟们一个个把肉吃饱酒喝足,然后脱掉衣裤,趁酒性一泡尿屙在手上,再用尿全身搓揉,在皮肤又红又亮发热后,大家齐声吼进入河床基底的水中。他们用钢钎、手杠把成吨的巨石掀入基坑,然后再把这些石头放平稳摆周正,用混泥土固定,一天一夜工人们不休息就把一个桥基垛出了水面。

整个桥梁工地人山人海,晚上灯火通明,撬岩抬杠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大家围住一块石头,把钢钎、手杠放在石头下面,一起动手,师傅起号,众人相和:

起:咿啊阳嗬哟。

和:咿啊阳嗬哟。

起:各位师傅嘛,

和:咿啊阳嗬哟。

起:齐用力叻,

和:咿啊阳嗬哟。

起:千斤石头嘛,

和:咿啊阳嗬哟。

起:轻拗起嘛,

和:咿啊阳嗬哟。

起:众人齐心嘛,

和:咿啊阳嗬哟。

起:四两拨千斤啰。

和:咿啊阳嗬哟。

和:嗨咿尔咗!

和:嗨咿尔咗!

……

一声号子,一齐用力,石头挪动一步。众师傅们一步一声吼,号子声息,石头也就移到了要放的位置,再又一起去撬动另一块石头。就这样一块一块地把石头往桥墩上垒,桥墩也就一点一点地往上长。

这些衣衫褴褛的民夫工匠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数九寒天,冻死、病死、被粗木重石砸死的不计其数。所以后来有人说,清江第一桥是用民工的命换来的,确实不假。

“齐药劲道”是离修桥工地最近的诊所,腰损骨折又是赵诚实药神巴儿的诊治强项,那些抬岩抬木料的工兵受伤了都去了大医院,所以到“齐药劲道”来治疗腰肌劳损的民工特别多。药神巴儿既是为那些民工们着想,也是药铺子经营的需要,他买了几只熊掌,一弄虎骨,再配了些山药,泡了几大坛子药酒,民工们伤了累了,花几个小钱买一杯药酒喝了,既能解乏又能治病,所以打从修清江桥开工后,他卖药卖酒,生意红火。

为了抓生意,娘娘单寻梅安排邓淑珍去桥梁工地上巡诊。她每天穿着白大褂背着一口“十”字架药箱在工地上穿梭,为那些受伤受冻的民工们敷药疗伤,有钱的收几个小钱,没钱的义务就诊。她对那些一身污垢的民工们没有一点轻蔑的眼光,所以她的口碑极好。她还兼卖“赵氏药酒”,来买药酒的民工们都叫她一声“药妹儿”,这与土家的“幺妹儿”谐音,她也乐得被人这样来叫她。

满河滩的工地上人头攒动,都是男工。一个个穿着破青布衫,头包白帕,腰抹草绳,脚蹬草履,满脸土色,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邓淑珍是个女人,更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又穿了件白大褂,背着的个药箱也是白色,算是遍地黑中一点白,格外耀眼。她走到哪里,那里的民工们都会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齐刷刷地把异样的目光射向她,“药妹儿”“幺妹儿”的叫声不绝于耳。这些民工们不仅肚子饥饿,性饥饿也是烧得他们欲火难抑,大伙儿只能是说些荤话唱些荤歌儿一饱口福:

妹儿两块菜,搞了又还在,

人情又送哒,屙尿更痛快。

歌词里的性表达含含糊糊的,唱完这些个后,工人们接着又是“哈、哈、哈”的一片笑声,穷快活。邓淑珍一个女孩子,她没有听出来是什么意思。她看到别人笑她也瞅着笑,那些男人们看她在笑就更是好笑。

尹长生的一个徒儿叫阎罗汉儿的脚被石头砸破了皮,坐在石头上由“药妹儿”邓淑珍给他敷还阳粉包扎。在手术做完后,阎罗汉儿看见邓淑珍那粉嫩的面儿一时兴起,便突然站起把邓淑珍的脸用手搂在怀里亲了一下。邓淑珍用力挣脱阎罗汉儿的双手后一时愤怒至极。这一举动被在一旁的师傅尹长生看见了,他不用分说地就顺手给阎罗汉儿背上一手杠,这一下不轻,阎罗汉儿迅速倒地叫“哎哟”。尹师傅站在那里嗔怒地骂他个狗血淋头:

“你这畜生!手艺人在外有‘三不’你知道吗?不拿老板的失物;不贪老板的工钱;不嫖老板的婆娘。你吃了豹子胆还敢在大众广场之下强暴卫生员?‘女人三个包,只准讲不准捞。’鸡巴硬得很就用手使劲多搓几下,脑壳少犯点糊涂,莫在大众面前来丢丑卖相。你个娘死早了没教养的东西!”

邓淑珍被辱后,就立马背着药箱怒气冲冲地回到了“齐药劲道”的家里,进屋就扑倒在**抽泣。娘娘单寻梅从铺台子里瞄见邓淑珍回来那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便急急忙忙走进室内邓淑珍的床边问她是咋回事儿。邓淑珍好大一会儿才“哼哼唧唧”地把阎罗汉儿搂她的一事说了。单寻梅听了没当一回事儿地笑着对她说道:

“就抱一下嘛,莫大惊小怪的。一个女孩子,有男人惹你,说明你有人喜欢。如果猪不啃狗不嗅,那还叫女人吗?”

邓淑珍反驳道:

“有用这种方式来喜欢人的吗?”

“那肯定是他的错,是他不懂礼貌。‘抻脚动手,不是好狗’。这些粗痞的男人,祖上辈辈都是穷人,在家从来没有个教养。出门在外,一天在工地上忙活,接触的也是些粗人,讲的也都是些粗话,对女人爱的表达方式也同样是两个字——粗鲁,是最原始的,几乎跟畜生没多大区别。”

邓淑珍止住了泪水,继续听娘娘单寻梅说话。单寻梅像个哲学家:

“但一个大男人对女人示爱,要主动去找女人他没得错,就算是他想得到公主,去找皇帝的女儿都没得错。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是上帝给与他的权利。世界上的男人都不想女人了,男人都成了太监,都变成了牝马,人类的延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人的幸福和快乐就都不存在了,那作为女人又有什么价值,还要女人做什么呢?女人讲美,女人的装扮其实就是为了赢取男人的爱,女为‘爱己者容’,‘美’的本质就是‘爱’。女人存在的价值、女人存在的意义、女人所具有的高贵就是因为有男人的爱、有男人在追、有男人的呵护。”

邓淑珍接住话道:

“按娘娘的话讲,男女之间就可以乱来啰。”

“不能,女人之所以高贵,就在于她能够对自己性的坚守,就在于把握好两个字——拒绝。爱是男人的天性,他们碰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可能随时产生冲动,但他们又是最容易失去理性的动物,特别是那些修养不高的男人。而女人则一定要认真把握住爱的分寸,要有理性地去爱和接受爱,不能把男人们对你送来的每一支玫瑰都无选择地接受,否则将会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女人就是因为不懂得拒绝而痛苦一生,所以女人一定要要学会拒绝。拒绝**、拒绝庸俗、拒绝多情、拒绝一切不适合自己的男人作为情侣,拒绝一切没有爱的性行为。在拒绝的过程中还要讲求‘善于拒绝’,不要因为你不喜欢他就故意去伤害他。男人则又是最要脸面最讲究自尊的,一旦你伤害了他你就会多了一个敌人,有时候甚至是死敌。在社会中树敌太多就没有安全感,就会多出许多无名的烦恼,就会生活得很累。‘善于拒绝’就是要对男人献给你的爱加以婉言谢绝,并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要守得住孤独,耐得住寂寞,善于静处。一句话就是要守住底线,不可任性。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对象要用不同的方法去应对。俗话说:‘男求女如登山,女求男隔壁喊。’你看你生气了,那个阎罗汉儿挨了一手杠,多遭孽呀,这应该是你的错。”

“我的错?是他活该!”

“你这样认为就不对了。就是阎罗汉儿有错,也不挨一手杠的严重惩罚呀。富有同情心是做女人的天性;温柔、善良是做女人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