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恩施风云3

第二天药神巴儿把马街长找来做中人。马街长是这次街道拆迁的负责人,一直在担心乔腊肉房屋拆迁的事,他听说赵郎中买了乔腊肉的屋,还请他做中人,他非常高兴受请,并把徐拐子也一同邀来。徐拐子知道乔腊肉把房子卖了,没有满足他的心愿,原打算是要使绊子的,听马街长说买主是赵诚实,都是他道上的人便打消了作祟的念头。

药神巴儿又把在凤凰中学的徐文斋老师请来作文房先生写房契,在徐文斋撰就契约大家认可后,各自在房契上签章按手印,算是大功告成,事情顺利圆满,大家高兴。下午又是一顿闹热酒,都说重庆妹子单寻梅的川菜做得麻辣上口,个个交杯换盏,觥筹交错喝得是昏天黑地。

王岩头把猪骨头里面酌了些酒丢在桌下列却那两条狗,松井和石根在桌子下面把几块猪骨头啃得“叽叽喳喳”直响。狗不食酒,它们又舍不得这几块猪骨头,就一边啃骨头一边打着响鼻,比桌子上面的还热闹。大伙儿笑着狗开心,马街长制止道:

“莫笑了,本来天气就不好,笑狗子还要下雨的。”

徐拐子喜欢上了松井、石根,也往地上不住地丢了些没有酒的肉和骨头,有奶的是娘,这两条狗就把徐拐子又亲热上了。他一脸黑胡子,掉得有尺把长,脸面上除两个眼珠子活溜溜在转以外,鼻子下面什么都看不见。他喜欢自己的这一嘴黑黢黢的胡须,时常捋着它把玩。乔腊肉举杯给他敬酒,俩同时一口干了后,乔腊肉结结巴巴地问他:

“徐——徐老哥,你嘴——嘴巴都没有,这酒——酒是从哪——哪里进去的呢?”

徐拐子从来就没把个乔腊肉捡到盘子里,听他在鄙视自己心爱的胡子,有点气恼,抬手一把把腮上的胡须扒开,一张红鲜鲜的大嘴露了出来,大声地吼乔腊肉道:

“这不是嘴巴,是你妈那逼哟?”

他话刚说完,就马上觉得上当了,出了口的话又收不回。众人听了,都瞧着徐拐子的脸“哈哈”大笑。马街长看着徐拐子更是笑得肚子噎气:

“哈、哈——哈!你徐拐子骑一辈子的快马,今儿被骡子踢一脚,让乔腊肉织了个列却笼子让你钻了。”

乔腊肉在一旁更是得意地笑个不停。

药神巴儿在恩施把徐文斋既当师生又是老乡关系,他进城后经常在“齐药劲道”打住。待散席那一班人走后,徐文斋给药神巴儿摆火炉场道:

“人啦,真是富不过三代,穷不过百日。乔腊肉祖上是毛子‘太平天国’犯东南各省时,从江西逃荒到的恩施。那时海盐被阻隔,湖广省没有食盐,历史上出现了第一次‘川盐济楚’。开始乔氏兄弟当挑二从万县搬盐到恩施,逐步发展到赶骡马运盐,他们把运盐的队伍越拉越大,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了大财,置田产千亩,飞机场占用的土地有一半是他乔家的。到了乔腊肉的爷爷辈分上染上了豪赌的恶习,家产几乎输个干净,就只剩下街面上你们开药铺这栋铺房了。现在日本占领了中原和长江中下游,海盐又进不到湖广,历史上出现了第二次‘川盐济楚’。他父母前两年又被飞机炸死,乔腊肉抽鸦片,乔家的最后的一份家业由他败掉归了你们。一个历史大循环:三百年田土五百主,哪个打得万年桩啊。看天下,清江东流,人事纷扰,谁主沉浮?真是难以预料。”

其实徐文斋没有把话讲完。当年乔腊肉的爷爷不输掉教场坝的田产,国民党修飞机场被无偿占用同输掉了差不多。乔腊肉败掉最后一份家业成了无业游民,解放后因为穷便当上了恩施老城北街的街长,三十多岁娶了个乡里逃难的女人成了家。因为他家的成分好,他的儿子在**时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后来留在省直机关混了个副厅级,乔腊肉老了还风光了一阵子。人生起起落落的确是难以预料。

药神巴儿听着徐先生讲乔氏一家的兴衰成败,有文化的人的思考的确不同一般。也不知戌妹儿身边是否有他的孩子,如果有现在应该是上中学的年纪了,这孩子能在徐先生的门下读书,定成大器。在龙门口读书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瞄了单寻梅一眼,只觉得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未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崽。唉,人啦,真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哟。

单寻梅给徐先生添茶,最喜欢听徐先生讲这些人生道理,所以徐先生在她家过夜,她总是为徐先生把铺睡整理得干净舒适。

恩施老城在省主席陈诚的直接指挥下,只半年时间就被修葺一新,形成了两处大小十字街。街道宽敞整齐,街面由清江河里的鹅卵石铺就,形成各种万字格、白果花和有方有圆的多种图案。沿清江河还新修了一条公路与湘鄂公路连结,恩施城内第一次开进了汽车。省财政厅、省银行等几个大型机关又迁了进来,恩施城陡然繁荣起来了。

药神巴儿新修的门面比原来的宽敞明亮,又多添了几张病床,“齐药劲道”的招牌又重新鎏金,比原来还升高了许多,显得明亮气派。乔腊肉的理发店虽然小了些,但干净利索明亮。这两家的生意比原来更加兴旺,一街人都说他们主顾的关系处理得好:

“乔腊肉那个瘾君子,不是碰到个川妹儿帮他排算料理着,他早就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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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诚在湖北主政期间非常重视教育。他把全省各地的学校都迁到抗日的后方,以恩施为主。他成立湖北省联合中学,并亲自担任总校校长。他在恩施新组建的湖北工商、教育、卫生、农业四所学院,这是在恩施地区第一次建大学。特别是在战时生活物资非常紧张的情况下,全省所有国立学校的学生,吃、穿、住的生活所需全部由政府供应,每生每月三十四斤粮食,一年一单一棉两套衣服,为贫困生上学解决了极大的困难。

恩施山区土地贫瘠,生活物资贫乏,湖南洞庭湖地区第九战区由他的老下级薛岳任长官司令,陈诚找薛岳商量,从洞庭湖地区调拨了大量粮食到恩施,解决湖北的战时所需。又由于交通不便,所有的生活物资全要靠人力挑运。“桑木扁担软溜溜,一头挑太阳,一头挑月亮,挑着粮食到后方。”民夫实行“百斤百里十斤米”付酬。还组织部队搬运,第六战区总监部设“铁肩总队”,下设五个大队(一个大队相当一个营),长期从酉水河里耶码头、长江巴东和万县码头挑粮食,被俗称“扁担兵”。就吃的一项,要养兵,养公务员,养学生,几十万人,加骡马饲料,日需粮食近百万斤,何其艰难。为了让学生的生活能够基本保障到位,陈诚还时常到学校去视察,了解学生的生活供应是否正常。

湖北省立护士学校办在离省府不远的沙湾,全部租用的是几栋木质民房,成套不成院,只能是将就些办学。因为全部是女生,在管理上特别严格。邓淑珍在苏马**老家可以算得上是大家闺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在这里上学,学校的贫困学生多,学校条件差。沙湾在两座丹霞山之间的一条沟里,比较偏僻,要走出去几里路才有商店。市场与学校相距甚远,学校不允许学生随便出校,就是有钱,要买生活日用品都很困难,所以她同其他同学一样过得清贫。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吃不饱,营养一差,一天到黑都处于一种饥饿状态。有时候娘娘单寻梅到这里来看她,带了些好吃的,她喜不自胜。但同寝室的同学多,大家分享,也管不了些时。

这天陈诚要来视察护校,主要是看政府供应给学生的粮食到位了没有,学生的伙食开的怎样。学校为了给省主席一个好的印象,校长张瑛安排食堂给学生打牙祭。学校后勤想办法买得些猪油渣拌在菜里面,还每人做了条鱼,而且这一顿的饭菜学校实行敞开对学生供应。这些平常都是限量吃饭连油分子都见不到多少的年轻人难得碰上这样的好事。尽管都是女生,一旦遇上马斯洛“人的需求层次理论”的第一层次——生理的基本需求——的时候,那种最原始的本性都会不加掩饰地全部凸显出来,一个个饕餮大餐,如狼似虎。邓淑珍端了一碗饭菜,与同学们一同围坐在餐厅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她估摸着今天有大人物要来视察,便恶作剧般的大口地吞饭,胀得颈项伸肚子鼓,泪水在眼泡里打旋儿。

陈诚来到护校食堂,看到同学们的伙食不算差,有鱼有肉,且分量足,心情尚好。便很随意地由校长张瑛陪着在吃饭的学生群中转悠。这时,他注意到靠他身边的邓淑珍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还在不停地吞咽,一副狼吞虎咽的急切相,便随即走到邓淑珍的身边,操一口浙江话很温和地关切道:

“这位同学,一次别吃得太多,要不然会消化不良对身体不好。明天还可以吃嘛。”

邓淑珍用力咽下了包在口内的饭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位问话的矮个子男人道:

“明天——省主席还来吗?”?

周围的学生听到邓淑珍的回答一下子哄然大笑,全餐厅学生的目光都转向了邓淑珍。

平常陈诚都是一身戎装,长官的气魄十足。而他到各个学校视察的时候却是身穿便装,轻车简从,警卫也是着便装远远地跟随着,深怕干扰了学校的正常秩序,自己也觉得这样与老师学生见面谈话,要轻松亲切许多。他近五十岁的年纪,由于身材单薄矮小,皮肤黝黑,在没人介绍他是谁的场合里人们很难想象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省主席陈诚。陈诚听出来这话的弦外之音,看了看面前答他话的这位女孩的一脸清纯,搞明白了这所学校并不是每顿饭菜都是这个样子后,便厉色转身走出了餐厅。陈诚向来不苟言笑,治吏严格。邓淑珍不加掩饰的答话倒是把陪同陈主席视察的张瑛校长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跟在后面,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突突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