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颠沛江湖15

就凭药神巴儿这三寸不烂之舌,那些要离开的人经他这么一吹嘘一些人又转身回场子里,想听他的说辞,看他们玩把戏打发时光。那些吝啬着不愿出钱的,经他这么一忽悠,也有忍不住去抠荷包的,找了几个零角子扔到药神巴儿的瓜皮帽中,以免被人说他小气。

这样一场下来,能收获三、五、十元不等,多演几场,一天能收到百十来元,节约着,可供几天的食宿。

在瓜州玩了几天的小把戏,有了几天的盘缠后,他俩又上路了。

“邓大哥,我们回去。向团长,我们回去……”

他俩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要把他们的团长邓国强的头颅背回齐岳山,让邓国强魂归故里;把向团长的家书带回家,好给他的父母妻子有个交代;把川军兄弟的死讯告诉他们的亲人,以告慰这些亡灵。

他俩走走停停,一路上碰到小集镇就摆地摊,替人诊脉看病,玩着那“刀砍人颈”的小把戏。十磨九难,颠沛流离,顺着长江,与那些成千上万逃难的人流一同西上。方便时有船乘船,有车坐车,哪儿都是人挤人,而大多是靠步行。日军也是要西上,他们在南京行暴去了,药神巴儿俩绕过南京城超过了他们。这一路上,人们都是说着日本人要来了,一个个人心惶惶。城镇、大路边的人户有偏僻地方可去的都在搬家,社会秩序十分混乱,许多路上人户的大门都紧锁着。

他俩走到宿松县安徽与湖北交界的一片丘陵地带,时辰已到傍晚。季冬的天气时日最短黑得早,他们要住下来,找了几家人户都是铁将军把门。前面的一户土墙屋内,他们听到室内有人,待王岩头去敲门时,室内反倒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显然是这一路逃难的人流多,他们不愿意搭理留宿客人。天说黑就黑了,人生地不熟,他们再不敢往前走,只得就在这家的屋檐下找了捆稻草歇了下来。天寒地冻,肚子又饿,他们倒在稻草中怎么也睡不着,浑身冻得瑟瑟索索的,双手捧着鼻子直哈气。想找主人家弄点吃的,王岩头又去敲了几次门,室内同先前一样不理不应。药神巴儿发现院子侧面有一个牛圈,一头牯牛睡在那里正打着响鼻。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列却办法。

他俩借着火柴光亮,在墙角的泥土中,用小木棍捞出了几只地蛄溜。这是一种只有米粒大像蜘蛛模样的小虫,生活在墙角下的干土中。它有个最大的特性就是一离开土窝就会到处退着爬行,一边爬它的身体还不断地扭动。药神巴儿走近牛圈把握在手里的几只地蛄溜灌进了那头黄牛的耳朵。地蛄溜在黄牛的耳朵中不停地顺着耳毛往耳孔内钻,使黄牛的耳朵奇痒。黄牛便不住地摇头,它越摇头地蛄溜钻得越深,耳内就更加奇痒,痒得叫它发疯。于是这头黄牛就在牛圈内不住地奔跑,用头把圈柱撞得山响。在黄牛不停的发疯之际,他俩像无事般地回到屋檐下钻进了稻草窝里。室内的主人听到牛圈黄牛的发飙声再也睡不安稳了,马上起床开门去牛圈边看他的牯牛。只见它在圈内不住地摇头撞栏圈,难受极了,主人还不敢靠近,一家人站在牛圈外看到这种情况都只是干着急,手足无措。

药神巴儿不急不忙地走近当家的身边,不轻不重地对他说道:

“这牛得了‘轻狂症’,你们端碗菜油来,我给它治治。”

主人没有别的辙只好听他的掰整,回到厨房里舀了大半碗菜油递给药神巴儿。这时的黄牛已经累得够呛了,没有了开先的狂躁。药神巴儿进圈佯装着把黄牛的身上前后摸了摸,然后把菜油倒进了牛的放地蛄溜的那只耳朵孔内。那地蛄溜虫一沾油腿脚就被黏住,就再也不能爬动了,于是牛的耳朵也就不痒了,牯牛便迅速地安静下来,恢复到正常状态。主人以为这两个过路客是神医,内心感激不尽,就非常客气的将他俩请进了屋内,给他俩做晚饭吃,还安排了他俩睡觉的地方。

在吃饱喝足后,他俩睡在**,王岩头对药神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王岩头瓮在被子里轻声地对药神巴儿恭维道:

“郎中哥,给老子的你真有几刷子呀!”

“哎——出门人要有几招养生艺,平常倒着玩儿,危难时救急。碰到今天这样的老板你就得想法子。他跟那头牯牛一样,牵起不走,赶着倒行。出门碰到好人要记得感恩,碰到那种心地狭隘的人就得给他使绊子,要不这道坎子你就过不去,活人总不得让尿憋死呀。”

王岩头蒙着头在被子里傻笑。

他俩紧赶慢赶,回到苏马**正是大年三十。

18

除夕是华夏民族最神圣的节日,也是土家人一年中的大事。土家俗语道:“麻雀都有个三十夜。”也怪,麻雀一年四季都在房屋、稻田周围“叽叽喳喳”地叫唤,觅食嬉戏,而在腊月三十这天它们则是非常安静。老人们说,麻雀是躲在家里过年呢。在中国人的心里,连麻雀这么平常的小飞禽都得团聚过年,何况人呢?所以土家人无论生活得多么艰难窘迫都注重过年,无论离家有多远,回家有多困难,都要想尽一切办法走回与亲人团聚。老家、爹娘是土家人永远的归宿,老了解甲归田,落叶归根;死了魂归故里。

办年是年关土家人最忙碌的几天。为吃食、结彩、祭祀、团聚、压岁准备实物。寒冬腊月,丰收完了,人们安安心心地在家里杀年猪、打粑粑、烫豆皮、推豆腐、做甜酒、贴对联……小户人家是亲戚、邻里几家人凑合在一起,大人小孩齐上阵,你帮我,我帮你,男人干重活,女人做细活,一起劳作,有说有笑,有张有弛,热热闹闹,氛围特别浓郁。土家人把这些劳作叫做“忙年”。

1937年的除夕可能是大部分中国人有史以来最惨淡的一个年了。“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华北大部地区被日军占领,8月13日后的三个月淞沪抗战中国军队惨败,12月12日中国首都南京被日军占领,接着是日军对南京六个星期的惨烈大屠杀,国民政府的西迁……整个中国哀鸿遍野,山河破碎,一片乱象。“国破家何在?”这年头,中国人又哪里还有条件有心事过年呢?

年年难过年年过。苏马**是齐岳山脚下大山旮旯儿里的一个原生态村落,有如世外桃源一般,很少被山外的世事纷扰。尽管山外是战火纷飞,腥风血雨,人们四处逃亡,而这里却是不惊不诧,没有太多的纷扰。老百姓依然是种田放牧,打葛狩猎,四时往复,年复一年,端午、中秋、除夕各种土家节日照样过,没有打乱他们的正常生活时序。

年关了,苏马**各家各户都在“忙年”。邓家是大户,忙年的氛围则是更加浓郁一些。腊月二十四是土家人的小年,邓二老爷安排一家人上午打粑粑,下午把嫁出门的女眷们都接回来过小年。在土家人的心里,大年是一年的开始,小年是一年的结束,一年要讲一个善始善终,大年小年都得一大家人团聚,在一起喜庆盈余,家长里短,闹闹热热,图个人丁兴旺。

邓国强的父亲邓二老爷六十开外的年纪,山羊脸形,眼泡下坠,半尺长的山羊胡子花白,还编成了一束胡辫,显示出几分悠然自得的样子。他身材微微发福,走路跨外八字,时常穿一件青布长衫在谋道区街上进进出出,人见了他都让着在一边恭恭敬敬地叫“老爷”。

其实旧时“老爷”是对科举时代秀才以上士人的尊称,后来对于有点地位的年纪辈分都稍大的人也称其为“老爷”,对士人的父亲称“老太爷”。因为他是排行老二,所以当地人就叫他二老爷了。他拄着一根用国漆刷过了的黄杨木拐棍,走路时有意“哼哼唧唧”,故意拿腔拿调,虽有几分做作,却更加显示出几分尊者像。这黄杨木是齐岳山岩坎上生长的上等杂木,二老爷在拐棍上面利用树兜的自然造型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虎头的眼睛嵌了两颗细玛瑙珠子,看上去金光铮亮,虎虎生威。由于他一天呆在这老屋里很少出门,两个眼睛少有光泽。邓国强是他的大儿子,在川东和恩施一带出息着,名气很大,威震一方。有道是“年少看老子,年老看儿子”。由于有邓国强在市面上为他邓氏家族这样强势地撑着,因此邓二老爷在这一带就自然坐大了。他说话常常是舌头底下压人,与人际会更是衣襟角扫人。就这样一个老态模样,可他既是这邓家的一家之主,也是这谋道汉流道上的坐堂大哥。

在土家小年腊月二十四下午的晚宴中,邓家的老老少少正在交杯换盏的兴头上,一位谋道区公所里的壮丁匆匆递上一封万县国民政府的公函。邓二老爷坐在八仙桌上首的椅子上,他接过函件未离席就一边撕开信封,一边要家人打挤,请这位公人也一同就餐。因为一般来讲,过节有政府的公人到场是件好事,更何况他是来给邓家送公报的,就更是个贵客了。邓二老爷抽出了信笺,叫内侍给他拿来了老花眼镜戴上后,就径自打开阅视起来。

邓二老爷接壮丁的信札时,以为是县政府在年关了给他的慰劳信。因为邓国强是万县籍的军政大员,现在他又直抵抗战前线,地方政府安抚慰问其家属,这既是县政府的责任,也是地方官员要讨好邓国强的一个手段。邓二老爷这几年的腊月份都是接到过县政府慰问信的,还有礼金。而这次壮丁只送信笺,没有礼金,邓二老爷接信时心中尚有几分不爽,还有些许对县长大人的嗔怪之意,只是一时没有表露出来。信札中简单的几句话他还没有读完,不禁马上气血上涌,面目由红变青,迅即身子向后倾斜,人就昏倒过去了。在邓二老爷将要从太师椅跌落在地上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身边人见势不妙,一个个急忙起身离座围过来扶住了邓二老爷。大家叫的叫,抬的抬,掐的掐人中穴,慌慌张张地将邓二老爷抬入了内房,把他躺放在卧榻上。

邓国强的小老婆单寻梅是重庆江北人,邓国强在重庆娶她时她还是一位重庆商业学校的学生。民国时的漂亮女子都爱带兵拿枪的军官,在一次舞会上邓国强与单寻梅相遇,邓国强看上了单寻梅,便娶她做了二房。寻梅儿嫁邓国强后平常都是跟着他在军中到处行走做随军夫人,这次川军到前线参加淞沪抗战,上级明令团长以下官佐不允许带夫人,邓国强就把她送回到了苏马**老家。在邓二老爷被抬入内室的当儿,单寻梅在八仙桌下捡起了那封用毛笔在明八行的宣纸上书写的信函,喃喃地读道:

邓国强双亲钧鉴:

接上级通告,邓国强团长在上海英勇抗日,不幸于十一月上旬为国捐躯,烈士尊贵首级可能近日回乡,敬请烈士家人做好接丧准备。

此致,我们共同缅怀,望节哀。

泣告!

万县国民政府(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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