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颠沛江湖4

邓国强说完便安排他的部队撤回休整。

李继五也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兄弟是不打不成交。‘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你我都是在江湖上混的,都莫往心里去。今晚我犒劳你的弟兄们,赔不是,行吧。”

李继五说完,便安排他的伙房在李家大院准备酒菜,招待这些邓家军。

在他俩各自都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完毕后,两个人又和好得像一对老朋友一般,双双相邀走进了李氏祠堂。他们穿过承恩门,邓国强扫视了一眼望华门,便在魁山堂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邓国强喃喃地对李继五说道:

“胡林翼老伯曾经说过:‘行政,要有菩萨心肠,要有屠夫手段。’你龟儿这边办学,那边杀人,真还算是一个有见识的政客呢。”

李继五答道:

“一个小小乡政府,人家骂地头蛇,兴民智,保平安,是吏治本分。你邓总才是干大事的人啰,我哪能与你比?”

邓国强笑道:

“哈、哈,我邓某是个粗人,没有你的谋心重。一生只玩两样东西,一个是枪,一个是女人。玩枪是不想被人欺辱,玩女人是自得其乐。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邓国强对这个祠堂里里外外观看了个遍后,无不对这栋建筑的整体设计、内部结构和厅堂布局感到惊叹。特别是对他的外部防守,作为一个军人更是钦佩。他拍着李继五的肩膀说道:

“继五兄,龟儿你把围墙向下延伸点,把这口水井也包进来。你这城堡里如果有粮有水,我邓国强有飞天的本事,半年六个月也攻不破你这堡垒呀。”

邓国强一语中的,李继五心悦诚服地回道:

“还是邓营长有眼光。金、木、水、火、土,人处‘五行’水居中,此殿无水,这是我的这座祠堂修建的败笔了。哈——哈——哈。”

“哈——哈——哈。”

二人大笑不止。

11

邓军打了胜仗,这些丘八们一个个喜不自胜,晚餐又有李继五的犒劳大宴,下午大家尽找自己喜欢的作乐。有推牌九的,有下打三棋的,有上山去打鸟打野兔的,有围在一块儿摆龙门阵的,还有倒在烟榻上学着老爷抽大烟的。这些穷丘八,还从来没有尝试过鸦片是个什么味道,很好奇地相互抢着你扒一口我扒一口,争得一塌糊涂……他们无拘无束,尽情地享乐,把个李氏庄园闹翻了天。

庄园厨房里杀猪宰羊,置酒办菜,那些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饭厅里摆桌子拉板凳,更是热火朝天。李继五强开着笑脸,安排这指派那,心里却在绞痛,阵阵滴血。

李氏家人们次第从祠堂内走出来,老老少少都病恹恹的。他们在祠堂里喝了几天的臭水,又没有洗漱,大热天人又多,关在里面又没地方行走,日子比坐监还难受。这些过惯了优裕生活的李家小姐太太、公子哥儿哪经得住这般折磨。进庄园看见这些穿黄皮皮的川军耀武扬威地走进走出,流里流气地大声闹腾,卧室里更是一片狼藉,这一切都不是原来离开的样子,令他们透心凉,恨恨地想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魁山学堂遣散,徐文斋提前就递信要周围的百姓把自家的孩子们接走了。他领着覃蔓子还没来得急离开,邓国强的部队就占领了李氏庄园。他俩在祠堂内混杂在李氏家人堆里,也同样吃了几天苦头。

覃蔓子在这里读了四年书,认得了不少的字,也懂得了不少的道理。再加上徐文斋对他特别器重,所以他在这些学生中是进步最快的,就是在祠堂被围了喝消防水的日子里,他还在坚持读书: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他每天由徐先生指导写一篇作文,字,王体习得工整。他平常还很注重礼节。在这里,他虽然是老李家的后代,这只是一种亲戚关系,而且他知道了当年婆婆是李家的小老婆所生,到覃家是逃婚出走的,原来这亲戚就从来没有行走过。所以在这李家大院的孩子们中间,他实际上还算是个外人,还不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受委屈了还只能是自个儿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很发奋,在这种憋屈环境中,他还能认真读书,李家的那些长辈们看了都无不称赞他是棵好苗。在喝过消防水的第二天,他拉肚子了,病得厉害,睡在魁山学堂教室的角落里,眉眼不展,李继五家舅婆婆来看过他几回,祠堂里病的人多,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只能是问候一下。主要还是徐先生在照看他。

三天之后李继五向邓国强投降,祠堂解围,李氏家人都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回李氏庄园。徐文斋便匆匆去找药神巴儿赵诚实进祠给蔓子儿看病。因为从祠堂出去拉肚子的人多,徐文斋叫他时,药神巴儿正忙得手脚不空,他突然反身看见是曾帮他题写“齐岳劲道”的徐先生在叫他,一种久违的心情涌入脸面:

“啊——是您啦,徐先生!多久不见了,您咋到这里来了呢?”

“等会儿再给你说,我有个学生在祠堂里病得厉害,请你快去帮忙瞧瞧。”

徐文斋是药神巴儿最尊敬的人,药神巴儿看见徐文斋有急事,他把其他人都推脱了不用分说提着药箱就跟着徐文斋就往祠堂里走。

在教室里,药神巴儿看见覃蔓子睡在地铺上,瘦长的个儿,十四五岁,眼睛微闭,脸无血色。他躬身用手指背掂了掂蔓子儿的额头,有些发烧,又用筷子把蔓子儿的口撬开看了看舌苔,舌根动脉颜色略有变异。

徐文斋在一旁对药神巴儿说:

“是痢疾,他这几天一天拉几次。我的肠胃同样不舒服。”

药神巴儿笑着回徐文斋:

“您说得对,从祠堂出去找我看病的人都是一样的拉肚子,是水出的问题。我已经配制了一副‘白头翁汤头’,厨房正在熬制,到时候拉肚子的都去喝,一天三顿。”

药神巴儿从药箱里找了几颗大黄、马齿苋给徐先生,要他切细了给病人用温水吞服。因为他药箱里这两味药不多,这是药神巴儿对蔓子儿的特别开恩。

在药神巴儿正要与徐先生扯点儿家常时,几个人从大院里过来崔药神巴儿快过去,那边的病人多,有的肚子痛的厉害,急着要他去治疗。药神巴儿只得有些不舍地与徐先生告别,离开魁山学堂向李氏庄园走去。一路上他非常诧异,觉得受病的这孩子有点面熟,似曾相识,又回忆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徐文斋目送着药神巴儿的背影离开,瞧着他一身戎装挎着个药箱在祠堂的回廊里行走,暗自想:

“他比当年的那个赶转转场的土郎中要神气多了。”

蔓子儿吞服了徐先生给他切碎的大黄、马齿笕,喝了徐先生从庄园的厨房里端来的“白头翁”药汤,到天黑腹泻就止住了。年轻人身体恢复得快,第二天就有了精神就能从地铺上爬起来了。

邓军要撤走,药神巴儿来与徐先生告别,顺便来瞧瞧那个似曾相识的徐先生的学生覃蔓子的病情,冥冥中他总有点对这个孩子放心不下。进魁山学堂就看见覃蔓子同徐先生站在那儿,与昨天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精神多了。这孩子病好了,他很高兴。

徐先生对药神巴儿说:

“难为你了,赵郎中。那几天覃清江病重,祠堂被你们围困得水泄不通,我们不能出去,又无水喝,无药治。我这个学生特聪慧、勤奋,我最喜欢他,真急死我啦。”

药神巴儿懂得,称赞对方的所爱是他最容易接受的。于是他走到覃蔓子面前,摸着覃蔓子的手很亲切地对他说:

“徐先生是我们齐岳山远近有名的有学问的人,你从小能有这样好的老师栽培,是你一生的福气呀。今后还得继续努力才不会辜负先生的希望。不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覃蔓子顺势有点小有顽皮地接药神巴儿的话道:

“‘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徐先生立即抿笑着制止覃蔓子道:

“清江,不得无礼。赵郎中从小就是个勤奋人,他能把他的祖业完全继承下来,还发扬光大,这是最难能可贵的,这也是他今天能做一名好军医的本钱。 ”

药神巴儿见徐先生在批评蔓子儿,便为蔓子儿打圆场:

“他是在帮我讲完三国孔融随父亲拜司隶校尉李元礼的故事,后生可畏。我们小时候没有‘了了’,大也‘未必佳’,现在只是在混世面。只愿您的学生今后大有前途,“小也了了,大也了了。”他出息了,才是我们做长辈的荣耀。”

药神巴儿说着,一股正经地打量着覃蔓子,心里想到:好熟的脸面,我们是在哪儿见过,怎样硬是回忆不起来了?恍若在梦中。好大一会,药神巴儿才又继续说:

“徐先生,谢谢您当年为我写的‘齐岳劲道’招幡给我带来的好运。十多年了,我永远记得。覃蔓子还得吃几顿药,让病断根,注意身体要紧……”

药神巴儿正想问一问覃蔓子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时,庄园里的集合号已经吹响:

“嘀、嘀、嘀——嗒——!嘀、嘀、嘀——嗒——!”

药神巴儿听到院子里的集结号响了,便急忙打开挎着的药箱,从里面取出昨天晚上邓营长给他的用纸封好了的十个银元,不用分说地揣到徐文斋的手里,这是邓国强攻破祠堂后对他献计的奖励。药神巴儿一边递钱一边托付:

“拜托您回汪营后,代劳把这点钱交给封皮上的人。”

药神巴儿说完转身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想着:这娃儿的面相好熟悉,他是谁家的儿子呢?

徐文斋师生俩远远地尾随,目送药神巴儿了出祠堂的承恩门。他俩看不见药神巴儿的背影后才转身,在往回走的路上,徐文斋看着银元封皮上的字,随意念出:

“龙洞沟覃遵戌收。”

覃蔓子很诧异地接话道:

“这是我妈。”

徐文斋大声笑道:

“他不知道,要是知道覃遵戌就是你妈,直接交给你带回不就省事多了。”

覃蔓子接过钱,沉沉的。心里想着:他是我家的什么亲戚,把这么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