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只翻毛皮鞋

1978年的冬季,是一个十分难忘的日子。那年,我在岑河中学读高中,我16岁。那时候我的家庭在村里经济状况算是凤毛麟角,我父亲在村里当党支部书记,算是“有权有势”了,但我父亲正直、善良。家里有爷爷、奶奶,他们的身体都很硬朗,在生产队里挣工分。那时候一个学期的报名费也只有几元钱。

一个星期天,我从学校回家,母亲告诉我,父亲给我定做了一双翻毛皮鞋。那是一双半长筒皮鞋,黄牛皮的,外面布满细细的黄色绒毛,里面有厚厚的绒。我试穿了一下,暖乎乎的。好气派,好威风。

那是初冬了。我在晚上去上学的时候,就把这双翻毛皮鞋上的带子系在一起,放在我的一个大背包上。背包里面装了几瓶腌制的酱菜。学校生活苦,只有萝卜白菜,水煮盐拌,5分钱一点点。我和我大妈的儿子五生一伴去上学,他和我年龄相仿,我大他3个月,我是哥。下午5点左右,我和五生一起上路,那时没有车子,只有步行,不要2个小时可以到校。冬天的夜比较短,走了一半路就天黑了。那天有月光,时隐时现的。我和五生一前一后走着。路是泥巴路,乡间的路高低不平。大约在7点半左右,我们就到了学校。

在我解下身上的包时,就发现那双翻毛皮鞋剩下一只了。顿时,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丢了一只哩?马上,我和五生一伴,沿途找了回来。冬夜有些冷,我和五生借助时隐时现的月光,在路上摸索着寻找那只翻毛皮鞋。虽然那只鞋子只有20多元,在那个时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额,在学校几乎没有一个学生能穿得起这么昴贵的皮鞋。就连我弟弟五生也是羡慕不已,那时他的家境不是很好过。我那时家里条件好,是支部书记的儿子啊!这只鞋子的丢失,我怎么好向父母说呢?那是父母的积蓄,也是关爱啊!

在找鞋的路上,只要路上有黑乎乎的东西,我们都很惊喜,上前去摸,结果不是石头块子,就是牛屎。到了家里的时候,我诚惶诚恐,编好了谎话,我对父亲母亲说,我忘记拿学习用品了。父母们都信了我的话,那时已是深夜11点多钟了,我们在路上找了4个小时。我想,丢鞋的事情暂时不告诉父母,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他们,那样他们会把这事谈忘的。当晚,五生没有回自己的家,就在我家住了,第二天清晨,一伴匆匆去了学校。

大约过了一段时间,我把丢鞋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告诉了爷爷奶奶,我实指望他们把我骂一顿的,而他们没有埋怨一声。父亲对我说,你不要放在心里了。我心里十分惭愧,为自己的疏忽,把父辈们的心意给辜负了。殊不知,那一双翻毛皮鞋,是我的父母挣了一个多月的工分啊!

事隔4年后,也就是1982年,我那时候在镇油厂上班,我的父亲从村里调到油厂任厂长,我当然也是因为父亲的能力把我调到这个单位的。1979年7月高中毕业后,凭我父亲的关系,我在村学习养蜜峰,拜了一个师傅,几个月后,就是1980年初,又因为我父亲在农村工作多年,我调到镇园林场当工人。在油厂工作的期间,有一个邻村的田嫂子和我同事,她家住在集镇附近。我们关系都很好。一次,我讲起4年前在岑河中学读书的时候,丢了一只翻毛皮鞋的事情。她马上告诉我,说几年前,她隔壁的一个叫高豁子的男人,就曾经捡到这只翻毛皮鞋,好像是在一个晚上捡到的。田嫂子还说,高豁子悭啬、小气。

我欣喜若狂,因为那剩下的一只皮鞋我还保存着。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父母,那时我们全家因父亲的上调都搬到集镇这个村,栖住在一个旧仓库里。我的几个妹妹渐渐地大了,有的在读书,家里没有前几年那样富裕了。

我们通过田嫂子的关系,请她去找高豁子协商。高豁子要价很高,好像是不低于20元呗。那个时候,我父亲在油厂的工资也只是27.5元一个月。我觉得舍不得,就不愿意出这个价。可高豁子说不出这个价,就算了,那时候农村有句民谣:捡的是财,金子银子换不来。的确换不来了。以后,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事隔三十年了,想起这桩事情来,觉得有必要把它写出来,不仅仅只是对一只我一次也没有穿的翻毛皮鞋的怀念,同时也怀念我慈祥的父亲——他已经去世8年了,少年时他给我的关怀、温暖!后来搬家,那只翻毛皮鞋不知放哪里了,也就悄无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