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牛座卷:非实验开凿20
朕在这条大道上日夜往返,从来没见过什么守卫士兵,看着谎撒的多薄。
但在白色骷髅上确实有一颗黑色大痣。不过,大痣已经不在关注范围。朕曾以为只有本人与吐火仙王子、阿嗜尼才是神奇大痣之主人,后来,从人们议论中逐渐得知,大痣无处不在,高仙芝掌心、边令诚肚脐眼、夫蒙灵察脚心、封常清右腋窝、大多士兵胳膊上、纯陀后背上、铜河**边都有其影子。而且,大痣还能传染,繁衍,呼朋引类。这就没什么稀奇了,朕就更有兴趣对自己进行专题研究。葛罗禄人颜嘎离开龙城前满怀希望,返回时,只不过多了一颗再平常不过的大痣,就踌躇满志,趾高气扬,浅薄。当然,如果他坚持认为这是成功标志、地位象征,坚持要纯陀与干女儿出迎,朕也乐意配合他的游戏,但绝对不敢保证能将此信息准确传达给纯陀或铜河。朕不拒绝,也不答应,含糊其辞,调转方向,继续无始无终的循环往复。
第二天,太阳升起,驼轿即将抵达长安门。朕犹豫再三,决定最后一次检验自己是否真正处于分崩离析状态。信息发出之前,反复预习。如果情况异常,就立即保持缄默。前几次对话都在众多耳目的监督中进行,很多人或许已经开始怀疑朕的人品,交头接耳,四处传播。龙城在交通繁忙的大商道上,人们视诚信为生命,如果背上无聊的撒谎人名声,生不如死。这次是唯一挽回名声的机会。若再发生偏差,那么,朕将从此沉默,就算用铁凿来撬,也甭想得到半个字。纯陀起落有序的锤击声越来越近。朕在心里默念葛罗禄人的话。一边又一遍,流畅极了。恍恍惚惚,散发着汗气和阳光的**躯体出现在眼前。
朕最后一遍默诵完毕,乘热打铁,鼓足勇气,冲聚精会神的打铁人喊:“嗨,纯陀!牧驼人颜嘎有重要信息带给你的干女儿!”
锤击声迟迟疑疑,但并未停止。驼轿在行进中,没有多余时间等待。朕像突厥族景教圣徒站在土台上弥撒时那样,将要传递的信息迅速抛出去:“纯陀!安禄山喉咙已经被成功开凿出来,并且,还能够代替肚脐说话。安禄山是多精明的人啊,他使用尚未流行的突骑施语以增强保密效果。不过,尽管他的话语模糊不清,还是被颜嘎破译出来:玄宗皇帝最信任的红人安禄山想从你这里订购一批数量极大的牛耳尖刀!据说,只有你用祖传工艺打制的牛耳尖刀才能将士兵身上痛痒难忍的大痣割除,对吗?”
纯陀举着铁锤望朕,面露喜色。
朕倍受鼓舞,继续发送信息:“这次,你要发大财了!据说,你曾亲自将高仙芝缴获的免死铁券改制成无比锋利的牛耳尖刀,玄宗皇帝命令小丈夫用闪闪发光的牛耳尖刀割掉侏儒阿嗜尼鼻梁上的大痣,他成功了!阿嗜尼没有疼痛感,没有失落感——因为,大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长出,更不可思议的是,每次割除都血流不止,凡是沾染血迹的地方,不管随从、大将、士兵、铠甲、人胜、宠物猫、八腿狗、左口鱼,还是长寿瓶、琉璃樽、翡翠狮、黄金鹅、玉如意、假山石、紫檀桌,都长出形状相同色彩各异的大痣。尤其是安禄山,全身被五颜六色的大痣覆盖。接着,距离他最近的侍从广目、多闻、增涨、持国被给力,传染。之后,第一环亲信安庆宗、安庆绪等十一个儿子及妻妾被给力,传染。接着,第二环亲信安守志、李归仁、蔡希德、崔乾祐、尹子奇、武令珣、田承嗣等将校首先通过空气被给力,传染。接着,第三环亲信五百名勇猛凶狠之家僮通过心电波被给力,传染。之后,由八千名同罗、奚、契丹等族精壮俘虏组成之第四环亲信“曳罗河”通过光波被给力,传染——”
“够了!够了!”纯陀猛地将铁锤落下,火星四溅,唾沫渣滓四射:“安禄山是谁?他到底订购多少牛耳尖刀?对刀柄上的花纹有无要求?”
朕肯定地说:“数目不详,但可以肯定,得用五千峰骆驼驮运。你必须扩大生产规模,否则,到时间交不齐货,脑袋就会被割掉。”
“要那么多牛耳尖刀干什么?”纯陀狐疑地望着朕。
“因为安禄山及其亲属、部属将士浑身长满大痣,远望如黑色之云,令人恐怖,只有牛耳尖刀才能挑除这种黑痣。七天后,朝廷使者将到达,订购‘龙城牌’牛耳尖刀,并且装在精致的、雕刻金鱼袋图饰之胡杨木盒子里。”
朕的话语被圆满倒完,才猛然意识到,发送信息过程中,驼轿停止运动,安安静静配合。真是奇迹啊,感谢骆驼!
纯陀爽朗地大笑起来:“嗨!野马王子,老哥哥阿咪完全相信你的话!有时候,由于热胀冷缩,信息在传播过程中总会被歪曲,被变形,这是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呵呵,七天后,即便朝廷特使不出现,阿咪也不会像失去理智的老愤青那样声讨你,阿咪与俗人截然不同,小乖乖,你放心走吧,别再为上次的失误耿耿于怀!”
朕希望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朕想说,错的不是朕,是世界。朕想心满意足地离开人们蚊蝇般密集的议论声。可是,驼轿如同雕塑,一动不动。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小地王?”
朕凝固成雕塑。意识像大旱年的蒲昌海,迅速萎缩。朕像被困之鱼绝望地挣扎。语言指挥不灵。肢体拒绝合作。野马泉的人型装置在黑暗中闪现一下,瞬间消失。人型装置是曾经出现的情景还是空想所生?无法确定。朕尽力撒开网,捕捞有关人型装置的记忆。它们如同鱼般狡猾,稍纵即逝,敏捷躲闪。犹如巨石投进深潭,浪花激动一下,迅即严密闭合,再也找不到入口。朕不甘心,冲破装置,努力追寻。终于看见语言的骨骼、脉络、肌肉、汗毛、神经,甚至异常清晰地听到语言血管内之汩汩流淌声。朕还看见无数大痣被割下,源源不断,投进肚脐。幽深的肚脐,万丈深渊。除了安禄山,谁的肚脐容量有如此巨大?他也被装置了?在哪里?蚊蚋,野马,蚂蚁,芦苇,苦涩碱水……
“阿咪不会支付信息费!绝对不会!” 纯陀忽然提高音量,怒吼起来:“苏禄、吐火仙父子用仿照‘开元通宝’制造的突骑施钱支付加工费,突厥商人也常常用它们找阿咪兑换‘开元通宝’,可是,直到昨天,阿咪才知道,突骑施钱早就不流通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现在它们都成了废铜烂铁!不过,即便是没用的粪土,阿咪也不会赏钱给你!绝对不会!”
他在说什么呀?与驼轿及驼轿中的雕塑有关吗?
纯陀用谴责声和沉重猛烈的锤击声召唤来酒肆老板娘、羊马贩子、牙郎、塑匠等等各行各业的人,朕和驼轿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义愤填膺,纷纷指责:“你曾说,那种钱上刻写着用粟特文字母拼写的突骑施文字,而粟特文是世界上最讲诚信的昭武九姓商人所使用,绝对保值。现在呢,不但钱币成泡沫,就连突骑施文字也被葛罗禄人带到漠北回纥。阿咪后心胀啊,恨不能跳进蒲昌海淹死!”“本来,能躲过金融风暴,可阿咪鬼迷心窍,相信你的话,以为吐火仙被唐朝任为左金吾卫员外大将军、修义王,突骑施钱会重新使用并升值,唉,一念之差,损失殆尽!阿咪是虔诚的祆教徒,已经发愿要捐钱给敦煌祆庙呢……”“听说高仙芝比夫蒙灵察还早到长安?他被封为任为右金吾大将军,不再返回安西了?他不想恢复昭武九姓的羁縻政府了?你不是说高仙芝离不开帕米尔周边的博艺氛围吗?”“未来两年内,昭武九姓到底通行‘开元通宝’还是大食金币?如果这次信息有误,本屌丝就用铁锤敲碎你脑壳!你要清楚,本屌丝与别人不一样,本屌丝的大痣长在命根上!”“我们父子无人在敦煌莫高窟承包开凿一个洞子,花二十年时间只换来这些只有丁玲咣啷响声的突骑施钱吗?”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朕继续塑像状态,专注倾听。朕担心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会招致怨民们的更大愤怒。毫无疑问,朕传递了很多给他们造成灾难性后果的虚假信息,不然,为何都将矛头指向驼轿中的囚徒、房奴、宅男、贫九代、官四代、地王、阿嗜尼、倏、尚修罗、野马王子……朕不知道那些信息通过哪些渠道进入朕躯体,然后被排泄出去。不堪回首。无力回首。目前,朕在暴风骤雨中,是被行刑者,是罪魁祸首,是龙城中唯一被悬空的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飘忽不定的现在。朕早就想摆脱现在,结束现在,远离现在。在无序,不成旋律的嗡嗡嗡声中,对现在极端厌倦的风暴又一次席卷而来。朕不再恐惧。朕隐约记得驼轿中置放一把牛耳尖刀,它曾经与朕同时出现在野马泉的人型装置中,还曾经嘲笑朕的忍受能力。后来,它怎么就消失了。很可能,追随“白色朕”觐见玄宗皇帝去了。
唉,可怜的朕,以及那些可怜的影子!朕手抓虚空彷徨不安。囚徒处于苦恼与煎熬中。房奴想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宅男渴望穿戴铠甲出征。贫九代祈祷自己变成蒲昌海里一只最大的鱼。官四代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龙城修建在神鸟常羲所产之巨卵中。地王最羡慕芦苇的扩张能力,除了雪山、火海,它无处不在。阿嗜尼的意义已经延伸为时尚前卫的权威标志符号。倏从来不否认自己是浪花。“尚修罗”是环绕脖颈之七色项圈上吐蕃铭文的发音,既非太极,也非八卦,更不代表四大或五行。尚修罗可以代指项圈,而项圈在朕脱离母体前就套在朕的脖子上。当朕在落地瞬间即开始口述《宁布桑瓦》时,父亲尚赞摩和母亲蒹葭是项圈赋予超常能力和灵感。父亲的愿望是将朕塑造为驰骋拼杀的战将,母亲则希望朕成为救度众多痛苦心灵的佛教师。苯教师建议取掉项圈,否则,随着朕的生长会被窒息而死。但最终,朕被推选为人质。此后,被失踪。被囚禁在驼轿中,做规则运动时,从来没有感觉到项圈与五官、四肢、意念一样朝夕相处却又互不关联,朕将此类存在定性为“羁縻”,就像塑像中的尘埃、水分、芦苇、胡杨树干、麻绳之类物质被组合,或如建筑中的木头与木头被铁钉强行固定排列。
倘若没有纯陀狂怒的锤击声惊醒,没有怨民们的同声怒吼,没有驼轿的偶发事件,朕永远不可能知道尚修罗与项圈有关,也意识不到它可以帮助朕控制语言和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