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雪送经人1
路上,王圆箓遇到几次沙尘暴。毛驴顺着风头走,离开大道,他拉不住,只好由着驴走。风停,不知走到啥地方,四野空茫,辨不清方向,连个问路人都碰不着!而皮袋里的水已经所剩不多。不光人喝,还有两头驴呢!
王圆箓心里很着急。这个月份不是沙尘暴的发生时间,多年不遇,偏被他给碰上了!他已经有五天没遇到人了,陪伴他的只有两头疲惫不堪的毛驴!无论如何,不能停,一旦停下,就会再也起不来了!必须向前走,不管是不是通往肃州的路,只要能看见人就行,哪怕这人是强盗!
他忍着饥渴。皮袋里的水先保存着,实在忍不住时再喝!至于驴,尽管已经张嘴大喘气,就让它渴着吧!
走半天,到了连绵不断的山丘中。王圆箓找到一片绿草处,放开缰绳,让驴吃草,自己坐地休息。
他望着这起伏的岗峦,想不起是什么地方,天还布满黄尘,没法分清方位。明天也许是个晴天,太阳出来,就可判断方向了!今晚,干脆就在这里过夜吧!
想着,他起来赶驴到-一个背风处,有零零星星的草滩。草滩中间似是一条脚户跑出的便道。草长得很旺盛,可见这条道也不长走人。但既然是路,不管向哪一头走,总会能到达人烟处的!他卸下两只箱子皮袋布袋。两头毛驴打着响鼻,快活地吃起草来。
王圆箓取出化缘的黑碗,用京水拌了青稞炒面,慢慢地吃起米。唐僧当年不是也曾迷过路吗?他有一次还把水酒了,差点困死。我和唐僧都是为了神圣的事业....
忽然,他听见一头驴怪地叫了一声,回头看时,那驴已经有倒在草地上;另一头字接着也倒下去了王圆箓忙放下木板,路序过去,使劲拉,驴吃力地呼吸着动弹不了。
王圆箓更着急了。大声喊骂驴,“又胀住了?谁让你们吃起来没个饥饱!看不胀死你!”
他拉拉这头驴,拉拉那头驴,都动不了。驴的眼角流出了血,不大功夫连头也抬不起,躺在地上抽搐者。一个不样的念头袭上心来:会不会是佛爷怪罪下来了?大概佛爷不让把经卷运走吧!先是起风暴,又是迷路,不知晚上还有什么野兽要来....难道我要困死到这里吗?唐僧取经的故事还没画呢,五层楼的木料正备着....我也做的是功德呀!我没乱花过神的一-文钱,得来的钱,都记在功德簿上,花掉的钱,也有一个帐本记着呢!
两头驴的眼珠都不动了。
根据天色判断,黑夜正在袭来。王圆箓倍感孤独和恐惧。头活蹦乱跳的驴倾刻间没了命,而且是无缘无故的,在这荒远的山丘间!
晚上的风很凉。
王圆箓曾想叫个帮手,方六或周丰。最终还是独自一人。在唐僧取故事中,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唐僧过瓜州时,得石架陀相助,砍树搭桥,铺草填沙,偷渡葫芦河,准备穿越八百里流沙,谁知石粲陀突然拔刀,想害他!王圆箓被这个故事震惊了。石架陀开始跟随唐僧,后来为啥会变心?在流浪中,在草原上,在军营里,他常思考这个问题,在杀了采玉工以后,他忽然想通了:恶劣的生存环境和难以摆脱的危险会把人变成野兽,而大多数情况下,危险不是来自敌人,而是同类!所以,他出外化缘募捐,宁愿一个人。他相信自己的吃苦能力应变能力和善辩的口才能克服一切困难,他相信自己是一条河,即便在荒凉的戈壁中,也要浇灌出一片绿来!他相信天上的神会在暗中帮助的!
可是现在,他又一次置身于绝望中了。王圆箓急切地盼望有人或兽出现,可又为那轻微的草动心悸胆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两只木箱,黑乎乎的木箱似乎蠕动了,像两头狮....王圆箓忙低下头,心怦怦地跳。
“看眼花了,看眼花了。”他安慰自己。他想唱歌壮胆,又唱不出来。
他想卜算一下自己的前途吉样,看着这峥嵘的怪影,犹豫了:如果是吉,自然好;如果是凶呢?又有什么办法?在这荒山野岭,谁来救他?还不如糊里糊涂地挨时间!
他跪到木箱前,默默祷告一阵。心里渐渐平静了。
熬到天亮。他又充满了活力,跑过去看驴时,只见蹄子全渍烂了,身上也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王圆箓彻底绝望了;没有驴,这两箱子经卷怎么拿到肃州城?只有挑一些好的了!
打开木箱,他把所有的经卷、佛画全部倒在草地上,然后仔细地挑。挑着挑着,不由得被迷住了。他仿佛进人到佛的世界里,无忧无虑,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幸福,不由得慢慢地品读经文。虽然他以前强闻博记,但认识的字还是很有限,而这佛经里的难字又待别多,王圆箓读起来极费力。可是从那只言片语里,他已经嗅到了智慧的芳...尘抄落地,太阳升空,照在佛经上,闪闪发光。飞鸟为之盘旋,行云流连徘徊,群鹿翘首瞻望,大地片和乐,王圆箓完全沉醉了。
一队牲口从远处走来。
这是一帮贩药材的脚户。他们发现了王圆箓和死去的驴。
“哟!这驴肯定是吃了毒草,死得这么惨!”
“两头驴呀!这肯定不是当地的牲口。我们的牲口看见毒草都不吃!”
“噢,这个老道咋在这里念经?”一个商人走过去,贼几声,王圆录才醒过来,忙站起来,打最这一群人。看样子,这帮脚户都是这个商人雇的。
“大哥!请问肃州咋走?”他问。商人说:“我们正要去肃州城!”
王圆箓高兴地说:“我的驴死了,能不能带上我?还有这些使经?”
商人看一会他,忽然问:“你还认识我不?”
王圆箓这才仔细打量他,觉得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贝过。
“我就是同你在一个山洞里呆过的那个香客。”商人说,“我叫安罗。”
“对!就是你!哎哟!是佛爷打发你来救我的吧?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不!"安罗冷笑-下,说:“我可不是佛爷打发来的,是赵公元帅叫我来的。我收了大黄,要往新疆贩运。你不是在莫高窟吗?怎么又流落到这里?”
王圆箓愣一下,说:“遇上了沙尘暴。”
“沙尘暴,你能活下来就挺不错了。走不走?”
“走,走。”
“到肃州城还得一天半的路程。你的吃喝我包了,这两只木箱带上,总共给五两银子。”
王圆箓心里一颤:他总共只拿了五两银子,路上省吃俭用,还没舍得花呢!
“三两吧...他央求说。安罗脸-一沉,说:“不行。”他吆喝着脚户赶路。
王圆箓急忙拦住安罗,“看在佛爷的而子上,行不行?”
安罗说:“佛爷!我以前也是常拜佛的主儿!莫高窟有座古以桥你晓得不?那就是我的祖先修的!莫高窟哪个洞子里的神我没敬?我还跑到万佛峡去烧香,可是,什么灾难我的庄园都没漏下。现在,就剩我一个人走江湖,只看赵公元帅的面子,看其他人的面子顶啥用?五两银子,行了就走;不行就等着!”
王圆箓狠狠心,说:“行吧。”
挖出五两银子,递给安罗。两个脚户帮他装好经卷,绑到骡子身上,上路。
安罗只管同脚户们谈笑,对歌,再不睬王圆箓。王圆箓前半天一直恼懊走岔了路,枉费五两银子,后来听脚户们用怪里怪气的歌描写一些人们生活中的尴尬事和各种情状的房中事;不由得也跟着笑。
晚上宿在一个沙谁上。安罗倒讲信誉,供他吃喝,还让他同脚户一起住进帐篷里。
第二天快黑的时候才到达肃州城。安罗一帮人在路边卸下了大木箱,说:“肃州城到了。”
然后扬长而去。
王圆箓望着他的背影真想大骂一顿。现在身无分文,带着两箱经卷,化缘都没办法!摆个滩测字算命,可天快黑了。行人都匆匆赶路,谁肯歇脚!
他看见一个挑夫的担子空着,便招呼过来,向:“大哥!这附近有没有客栈?”
“有,钟鼓楼旁边就有。”
“你帮我挑这两只木箱过去,行不?”
“不行。我要回家。”
“大哥你别走!我帮你算一卦,上算五代,下算六代,不要一文钱!”
挑夫笑了:“我就这挑夫的命,还能算成道台的福?”“那你要多少钱?”
挑夫看了看两只木箱,说:“半两银子。”
“我晓得钟楼离这里不远,你要这么多的银子”
“你觉划不来?算了!“说完要走。
王圆箓慌忙牧住“大哥!我是出家人,你就算帮一下神,行不”
挑夫想一下,说:“最少得有30钱。”
王圆箓说:“行。’
挑夫挑了木箱带他到一个客栈门口,要钱。王圆箓掏出功德簿,问清他的名姓、籍贯,记上,然后说:
“我是从莫高窟下寺来化缘的道人,这30钱就算年你给神的香火钱,功德无量啊!”
挑夫愣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嚷嚷道:“我不信莫高窟的神,只信钟楼寺里的神。”
王圆箓当年在肃州城时,听过一些典故,便说:“钟楼寺上的钟是鸳鸯钟,这口钟是雌的,敦煌的那口钟是雄的,上半月,雄钟来肃州,下半月,雌钟去敦煌,钟是神佛的马,神佛往来,如同一家。你胆敢说不信敦煌莫高窟的神,你就不怕遭罪吗?”
挑夫愣了。
王圆箓见他中计,继续正色说:“我到一个地方化缘,出来的是个大肚子婆娘,她不信神,不布施,还说我是讨吃子。我说:你肚里怀着怪胎,分娩时蹲在蒲篮里。后来,她生了一蒲篮青蛙!
挑夫面露惧色,狠狠地瞪他一-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