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发现藏经洞4
外面风声更大,如金戈铁马,征杀疆场。
杨河清猛然惊醒,说:“我确实心已灰冷,请你不要逼我!再说,这里是很干净的地方。”
西戎浑身一震,用含泪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脏吗?”
“....我是指男女之事。”
“那事有啥脏的?”
杨河清语塞了。
“县老爷派人三番五次叫我。可我想着你过年太孤单,就来了。”西戎哭着说,“可你一直心里没有我。”
杨河清猛地站起来:“你不要再说了!我怎么能靠你呢?我现在都寄人篱下,非人非马地过活,怎么还有其他的奢望呢?我早已看透了,这个时代和世界不是为我们这种人存在的!我只有躲在这里维护我的自尊!最起码王圆箓需要我,这里只有我的字好,能抄经,能给他讲许多他不晓得的东西!他还把我当一个读书人看!可你呢,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竟然说放羊去,那是我干的事吗?”
西戎也发火了,“我把你当成什么了?当成神了!在我所见到的男人中,只有你高洁、无私、酒脱,又饱读诗书!虽然你没有一官半职,还沦为囚徒,但在我心目中你还是像菩萨一样!莫高窟有块透明碑,能照出人的前世原形来。我相信很多人不敢照,只有你敢照!你的前世一定是活佛!那个王道士算什么,他的品行我还不知道?他要能修成正果,那就是老天不长眼睛!”
“你不要骂王道长!”
“偏骂!看见他那个委琐样子,看着他托着个木碗乞讨,我就觉得烦!”
杨河清长叹一声,说:“我也吃那碗里的饭呢。”
西戎声音低了,转过脸,说:“你不觉得恶心吗?你是有身份的人呀,是本来可以作大官的人呀!怎么能屈居他之下呢?”
杨河清烦躁地说:“大过年的,天这么冷,你还给我浇冷水!算了,说些高兴的事吧。我讲些官场趣闻给你听。”
西戎坐下来。
她在太清官住了半月,直到王圆箓回来。
杨河清知道无法辩解,等着王圆箓责怪时再说明真相。如果不相信就离开下寺,另投寺庙。
王圆箓却没提西戎的名字,滔滔不绝,喜形于色地讲他化缘的经历。这次“跨年度”、“跨世纪”的化缘收获颇丰。除了现钱,有些人还填了准备募捐的财物数目。
“杨秀才!"王圆箓说。
这是王圆箓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杨河清有些惊诧。
“杨秀才!我这次化的钱可真不少!开春就修沙墙,开垦地,把那洞窟里的沙砾清除完后,你就搬下来抄经!好不好?”
杨河清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愣愣地点了点头。“你同西戎挺投缘,是不是?”
“咋说呢....
“杨秀才!我不追究你!我只求你一件事。”
“啥事?”
“你让西戎给县令说一声,不要再收我们的采买粮和牲口税了!下寺的土地是自己开垦的,县令也不放过!以前连皇帝都不管寺院呢!”
“这....
“看那样子,她像猫儿,给你舔手都行,听你的话呢!”
杨河清说:“我试试吧。’
“张壶铭娶亲了!给我几套衣裳!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手就是大方!我给你要了两套!哦,我还给你买了些才从兰州运来的水烟丝,上好的货!”
杨河清惊喜地接过,嗅了又嗅,说:“好货,好货。王道长,你咋这么高兴?”
王圆箓说:“你虽读了很多书,但是是实在人,我就直说了:这次外出,碰见了一个云游道士,在财东家里说道论法,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也听不出是对还是错!结果,财东给他那么多钱,只给我填了三斗粮,还要等到秋天场打了去拉呢!杨秀才,你是大读书人,以后给我多讲些经文,行不?”
“行啊,这算啥事?”
“把你抄的经文都拿来,我从现在就开始学!”杨河清抱一叠过来,放到桌上。
王圆箓高兴地说;“我恨不能把这些经全吞进肚里去!”
半月过去,县衙来两个衡役,叫杨河清走了。
王圆箓心里忐忑不安是不是朝庭又要起用这个读书人?如果他走了,再很难找到一个这样清淡名利的人,下寺得多化多少钱呀1再说杨河清讲起经来生动有趣,常常能不断地扯出一些从未听计的稀奇事来!在外化缘,大多情况下他就利用从杨河清这里学到的东西呀!他真舍不得杨河清离去!
连着三天,他过大泉河,到路口翘首观望。
第四天下午,杨河清骑着一头毛驴回来了,王圆箓惊喜地迎了上去,拉住驴绳问:“县老爷叫你去干啥?”
杨河清说:“县令要我到县城去当官,教私塾,我才不愿去呢!这里多清静,又有这么多壁画!县令说,我要当下寺主持的话他也能办到。”
“你昨说了?”
杨河清说:“你放心,我不会去抢你的主持位子的!我还是抄经吧。乐得清闲。”
王圆箓似笑非笑说:“如果你愿出家当道人的话,你管下寺,我就云游天下去了。”
杨河清说:“我没那个心思。”
晚上,王圆箓亲自给他做了青稞面鱼子。
再过一月廉工陆续回来;下寺的人影多了起来。王圆箓学经头脑发胀,安顿一下,又化缘去了。这次他骑了驴,往安西去化缘。
杨河清自吃了一次县令的宴席后,慢慢与当地的文人学士熟悉起来,经常在一起谈书论画,说古道今,倒也乐哉悠哉。那些敦煌名流羡靠杨河清学识,也不时地骑驴骑马来莫高窟喝酒吟诗。
大泉河河谷芦苇长起时,杨河清倡导,请敦煌名流,仿当年王羲之兰亭美事,在河谷里欢娱一天,吟诗作歌数首,刻印成册。杨河清于是名声大展,各处香客尽来观瞻索求墨宝。杨河清有求必应,从不推脱。
张鉴铭早知杨河清大名,但却不知就在莫高窟,且替王圆箓抄经,不由得扼腕叹息。他邀请杨河清到寿昌山庄相叙,并说:"此等饱学之士,理应尊为上宾,怎可屈居于破庙残寺里抄经度日?寿昌山庄窄小非藏龙卧虎之地,只愿做杨大人歇脚之地!”
杨河清游于士林,心胸畅快,兴奋异常;但终久还是留恋莫高窟,时日一长魂牵梦紫,便决意要回去。张鉴铭知道留不住,大摆宴席,歌舞相送。席间客人轮流敬酒,杨河清酩酊大醉。他不知身在何处,脑里一会出现故乡的小桥,一会儿出现肃穆的玉门关,熟悉的、陌生的人影子重叠着,拥挤着,羊进围栏-一样地往脑里钻。有一阵,他觉得身轻如云,遨游太空身下是泥丸一样的雄山奇峰,太阳、月亮同映一天,离他那么近;忽地,又像断线的风筝,飘落下来;不,像大雁中了暗箭,翅膀无力,直往黑暗的深渊中坠去。坠啊,坠啊,他没有力气伸出手去抓住什么...那是什么?不会是三危佛光吧?是海市蜃楼?不是,对,像是金光灿烂的鸣沙山;还有那沙漠中的一弯清泉...乌沙山怎么又竖起了一道黄颜色的柱子,顶天立地,沙柱倒了,但没有四散开来。沙柱在增高,抻长,并开了许多窗口,哦,原来有那么多神佛在里面:有的沉思,有的演说,有的安抚,有的施祛,还有一群活泼可爱的动物!这不是海市蜃楼吧?
杨河清半醉半醒,正欲看个清楚,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大地似为之震颤,乌云为之惊散,只见沙柱底部开一缺口,万道金光从缺口处射出来,汇成-幅五颜六色、美丽绝伦的织锦,他觉得身体在动,低头看,一头洁白的大象悠然地迈着步子,踩着金色的莲花,一步一步地向缺口处走去。他已经看见了一位肉身菩萨端坐在金光中冲他微笑着。杨河清立时被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快慰袭遍全身。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起了那幅剃度图。
我要剃度!他激动地想喊,可又不敢破坏这详和、宁静的极乐世界。他的眼睛不够用了;各种优美的建筑物,奇妙的手工艺品,闪闪光亮的珍珠贝叶,还有强健的力士和柔美的舞女!世间能想到的奇珍异宝这里应有尽有想象不到的珍珠玛瑙更是异彩纷呈!
忽然从鸣沙山上扑下来一个黑影,森然可怖。还设等他看法它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被一只什么巨兽给吞进了肚子.....
杨河清醒了。他向四周看看,是装饰精美的屋子。庄园里好盘相鸣,一片静谧。
他向张鉴铭辞行。
张鉴铭以重资厚物相送。杨河清坚辞不受:“王道长付我工钱尚且不要,怎会要别人的施舍?如果张庄主不贱视我,就请不要勉强!”
众人交口称赞杨河清品行高洁。
辞别张氏兄弟,杨河清走出绿洲,便踏上了茫茫戈壁滩。他一路都回想着昨夜的梦。他虽在莫高窟三个年头,却从来没看见人们传说的三危佛光,也从来没梦见过有关壁画的内容,谁知昨夜酒醉后竟做了这奇特的梦!
难道有一天我真的会遁人空门吗?杨河清想着,一丝悲凉涌上心头,觉无限惆怅,吟诗,觉不过瘾,便吼起了以前学到的民歌。
前面的天空中,隐隐出现了莫高窟。杨河清知道,这是海市蜃楼。渐渐地,莫高窟周围的雾气散开,威凛凛的千佛洞似就在眼前,两只火红的凤凰在做优美的舞蹈,无数只洁白的鸽子自由飞翔,雪白的骆驼走在红丝绸一样光滑柔美的鸣沙山上,广阔的戈壁大漠为舞台,各种体形不同、发督相异的人们载歌载舞菩提树、忍冬花、牡丹花波斯菊,不同季节的花开在一处,其乐融融。突然,鼓乐齐鸣,云霄间一位美丽绝伦的仙女踏乐而来,她手托花篮,离开众人,随手拿起一朵花,撒向了枯干的戈壁,青青的戈壁滩上,立时生出一串水灵灵的荷花,从天边一直延伸到杨河清的脚下。他感到很惊奇,低头看,就是清雅香美的莲花!在这千年不变的古戈壁滩上,竟然长出了遵花!奇迹像梦最一样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难道今天要有什么事发生?连续两次出现异兆?抑或是回光返照,我将要离开人世?
想着,他不由自主地踩到莲花上,顿觉浑身是劲,元气充沛,神行太保一样走了起来,转眼间已到了莫高窟。王圆箓正在棉花地里间苗。
他已经化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