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和我的村子 两只欢喜猫3

穿过一片胡杨林,天马不见了,前面出现一盏红灯笼。

阿克亨镇定一下,执著地走过去:最多是土匪。我不相信真的有鬼!

他一动,红灯笼也动,与他保持着有限距离。他退后几步,红灯笼跟过来。他一停,红灯笼也停下,静静地悬着,悄没声息。

我不信就追不上你!阿克亨犯犟,狂奔起来。

他的眼中只有红灯笼,浑身充满活力,忘记疲劳和恐惧。

经过几座古城,红灯笼消失。不远处有堆火,火堆旁隐隐约约有两个蹲着的人影。

一个熟悉的声音招呼:来,蹲下烤火。

阿克亨蹲下后往他们脸上看,吃一惊:这不是死去多年的父亲和母亲吗?

你们在这里干啥?

烤火呀。你不冷吗?

不冷。看见你们就不冷了。

你干啥去了,半夜才回来?以后可要小心谨慎,戈壁滩里冤死鬼多得很。

我迷路了,爸爸,妈妈,你们咋在这里烤火?

想着你怕冷,又迷路了,就来点火照亮大路。

你们别管我,还是回家吧,睡热炕,烤火。

谁不想回家?可是,你把庄院和土地都输给了曹安康,我们无处安身呀。

我真该死!都怪我没有信仰,当时控制不住自己,唉……

知道忏悔就好。天快亮了,我们得走了。

离开时,他们再没看阿克亨一眼,也没说话。

阿克亨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走进虚无缥缈的黑暗中。

火堆熄了。一片黑暗。

远处传来阵阵梦幻般的鸡鸣声。

阿克亨恍惚看见鸣沙山的姿影。凭着残存意志支持,他踉踉跄跄地骆驼城。

楼兰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

阿克亨说:你不要怕,来,掐掐我的额头,手要狠。

楼兰疑惑地掐一下。

再狠些,你别怕掐疼我,越疼越好。

楼兰又尖利地掐。

阿克亨觉出具体而生动的疼痛,高兴地说:你到村口沙枣树下看一下。

怎么?你丢了东西?

阿克亨眼里涌满泪水,哀求道:请你不要问了,快看去。看一下就回来。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就可怜可怜我,去看一下吧!

别哭了,我去,我去。

楼兰一口气跑到沙枣树下。有两只猫在玩耍。她又一口气跑回来。

阿克亨正大睁着眼睛望着门口。

你看见啥了?

两只欢喜猫。

看清楚了?

我带着**欣赏,很专注,看了几遍。

就像当年五个女儿欣赏茄丰举着那话儿放射委屈?

对,也像罗布奶娘用比较方法研究鄯善那话儿的抒情方式。

好的,那么,你回答我:有没有火堆烧过的痕迹?

根本就没有。

阿克亨的脸“唰”地变得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兰,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楼兰觉得毛骨竦然,拔脚要跑。

阿克亨紧紧地抓住她,焦急而绝望地问:我是谁?请说实话。我问啥,你说啥。

楼兰小心翼翼坐到炕沿,强笑说:你心眼儿真小,还生我气吗?

快回答,我是谁?

就是在阿不旦救了我性命的骆驼客阿克亨。你给我吃了什么药呀,那么灵?

阿克亨重重躺到炕上,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那话儿不是灵丹妙药,是骆驼粪。

驼队呢?你的驼队怎么只剩下了一匹天马?呀,惨得很,天马身上全是伤,跑到鸠摩罗什白马塔跟前就累得倒下,死了。

我看见死去多年的弟弟和鄯善了。

是吗?我去叫道爷,让他给你送一下鬼冲气。

不,别去。这是骆驼客经常遇到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只想清楚明白地知道,那两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这样执著?这可不像沙州驼队的男人。

我本来就不属于那个团体,求你告诉我。

播种者是唐古特。

能确定吗?

绝对没问题,正统十一可以作证。

我也可以作证。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你和唐古特在我的庄院里**,就拿着土耳其弯刀追你们,追到这里。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都怪太阳,太阳的热能让我想倾听古经。

太阳?这是什么味道?对,是大烟花!谁在骆驼城种植大烟?

新任县长令狐。

他为什么要让大烟污染敦煌的土地?

这是行政命令,也可能是经济杠杆作用,谁也无法抗拒。

哟,我看见了无数只龇牙咧嘴的黑猫!它们来咬我了,天马呀,救救我,我要回到喀什的庄院去。

罗布奶娘跑进来,急躁地说:还不快去叫道爷,他一定遇到猫鬼神了!阿克亨没有信仰,精神能量弱,容易招惹那些玩意。

不知过多少劫,杂乱脚步声和狗吠声从深远悠长的远古走到门口。

晃动脸盘遮盖他的天空。他的意识粘到蜘蛛网上。他的肢体被孙悟空定身法定住。

是邪气病。拿牛皮鞭子来。抬铡刀,下油锅!

王圆箓点燃五色纸,口中念念有词,在阿克亨身上燎擦一会,用穿红线的针刺穿他的鼻孔。然后一手舞剑,一手舞菜刀,做势要砍:你是哪里来的野鬼?快快招来!

阿克亨没有做梦。他魇住了。

尕妹子搭的闪人桥,

我当成阳关的路了!

不招?来人啊,抬到院里去!

几个年轻人抬起阿克亨,到外面。

一个太阳变成十个。

王圆箓用刀背狠狠地砸他一下:招不招?

北山的豹子南山的狼,

东山嘛西山是黄羊!

王圆箓用皮鞭蘸水,抽打。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楼兰抱住阿克亨,哭着说:鬼附身就让附着去吧,看他都成啥样子了!

我和尕妹子分开了,

刀割了连心的肉了!

人们愤怒地拉开楼兰:这是人文关怀!阿克亨要有生命危险,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王圆箓说:这个野鬼凶得很,用铡刀铡。

阿克亨的脖子被按到铡刀下。

王圆箓喝问:野鬼,你招不招?

芝麻种在墙头上,

天干着咋扎根呢?

咔嚓——

没有血喷出来,没有疼痛。大美不言,大疼不疼?

草人头滚落。

狰狞面孔与阿克亨相对。

黑鹰黄鹰打一仗,

闪坏了黄鹰翅膀!

王圆箓问:油锅烧开了没有?

烧开了。

扔进油锅里,炸!

阿克亨被高高抛起。落进大锅里。变成木乃伊。在无边无际的时空中。所有的声响与他绝缘。天河的水,波涛汹涌,汹涌澎湃。神呀,不要遗弃我,给我所需要的!神说:冲出来,像种子冲出黑暗的土地。他努力挣扎,清香空气和明媚阳光扑面而来。

油在缸里。水在锅里。火在旁边。

王圆箓抽一皮鞭,喝问:快招,我已经查明,你是戈壁滩的野鬼,是不是?

阿克亨木然说:就是。

还敢不敢骚扰人民的正常生活?

不敢了。

敢不敢打搅庄主了?

不敢了。

你这个邪魔,再敢来庄院,我用油锅炸焦你!

再不来了。

王圆箓点燃草人,带领大家送到村口。

阿克亨迷迷糊糊被人抬到外面。

他疲累到极点,睡着了。

这次禳解,王圆箓得到的报酬是:一斤油,两张羊皮,三葫芦烧酒,四捆猪鬃,五尺棉布,六个绣枕头套儿,七斤米,八斤面,九斤胡麻,十斤黄羊肉。同时,请了卞良的皮影戏庆贺。

七天后,阿克亨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两只欢喜猫。

他怒不可遏,发誓要掐死它们。

掐死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