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被自己关在门外 乌鸦与麦田1

普尔热知道这次去拉萨的希望仍然很渺茫。

派乞颜和唐古特带领士兵穿过神秘的尕斯地区,到阿尔金山寻找直通罗布泊的路。

出去一月,他们高兴地回来:找到了土尔扈特人以前朝圣拉萨时走过的大路。

于是,探险队向阿尔金山进发。

土尔扈特人开辟这条路去佛国朝拜,而探险队历尽艰辛,只在拉萨外围转圈子,现在,要带着极度失落的心沿着相反方向回去,冥冥之神这样安排,还是拉萨对俄国的嘲讽?

不过,普尔热欣慰的是,他成为第一个跨过柴达木与罗布泊之间门槛阿尔金山的欧洲人,此前,只有马可?波罗跨越过。阿尔金山是昆仑山北部山脉,李希霍芬称之为“亚洲脊梁”,但是,他从未到过这里,根据资料而不是实勘。

他站在“亚洲脊梁”上,望着像野马一样驯服的群山,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大声喊叫。

队员集体向空中鸣枪祝贺。

刺耳枪声划破古老山谷。

普尔热说:“此后,这段山将叫‘莫斯科山’。这条朝圣路终于从历史尘土中捞出来,有朝一日,十万俄罗斯军队去西藏,完全可以从这里通过,你们将是光荣的开路先锋。”

通过阿尔金山的路并不难走,普尔热发现他上次猎杀野骆驼的盐碱草滩,宿营痕迹依然完好,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八年。

通往西藏的路近在咫尺,当初为什么找不着?也许,这就是佛教中说的“缘分”,他与拉萨的“缘分”还没到吧。

出阿尔金山,乞颜先到阿不旦村联络昆其康。

两天后,他回来,说:“原来位置已经荒废,阿不旦人搬到了新地方。”

“为什么要搬家?”

“村子附近的湖水干了。”

仅仅八年,村子就整体搬迁?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大举搬迁。事实上,他们从历史中某一天开始就在罗布荒原上流浪,由于搬迁次数太频繁,懒得给村子取新名字,统统称之为阿不旦,那么,这实际上很早就成了游民部落的名字。

衰老的昆其康带领村民在离新阿不旦村口很远地方迎接。他握着普尔热的手,热泪盈眶,感慨地说:“岁月真是无情,当年的小伙子已不再年轻。”

“是啊,几百年的城镇村庄都被风沙改变,何况人呢。”

罗布泊湖岸上结了厚厚的冰,水比以前少一半。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长时间,罗布泊就彻底消失……

普尔热打算在这里度过春天,观察野鸭、天鹅等侯鸟。

罗布人生活方式发生变化,学种植小麦、棉花、西瓜、洋葱、胡罗卜等,开始养羊和牛。原来赖以生存的捕鱼成为副业。

普尔热忽然想起奥得,那个拥有一天爱情的年轻人。

“他变得非常古怪。也要怪楼兰,魂音缠着奥得不放,常常三更半夜把奥得叫到荒原里去。开始,我们找,慢慢地,也不找了,过十天半月,他自己会回来。”

“他在哪里?”

“谁晓得。八年前,搬迁时他留守老阿不旦,再后来,湖泊干了,没法捕鱼,他去有湖泊的地方。反正一个人,走到哪里都好活。”

“湖泊为什么干掉?”

“塔里木河没水了。钦差大臣命令开地种粮食和棉花,把水截了。我们不去,这是祖先生活很长时间的地方呀,虽然现在没水,将来会好的,还要回到水上捕鱼生活,那是永不改变的梦想。”

“梦想?”

“对。很早以前,祖先生活在罗布泊岸边的繁华城市里。后来,天神降灾,吹七七四十九天大风,把水吹干,埋没城市。神说,只要坚守罗布泊,总有一天城市会恢复原来的悠游自在。”

“罗布泊……你们所说的罗布泊,究竟指哪一个湖泊?”

“哪一个湖泊?不是湖泊,是海,大得很,是黄河源头。海里的鱼比船大,能变成龙飞上天。”

他明白了,阿不旦人心目中的罗布泊不限于他测定的那个湖泊,而是指整个罗布荒原。

“近几年,塔里木虎由于找不到足够的野猪充饥,常来偷吃羊和牛。”

“就是说,老虎到村里来?”

“前天早晨还来过。大清早,老虎跳进养圈,咬死一只羊,两个村民拿着火索枪追赶,谁知道,老虎胆子太大了,扑过来压住人,抓得他们满脸是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们报仇,找来四张大弓,装上机关。夜里,老虎来了,弓箭一起射,老虎带着箭伤跑掉。第二天,发现老虎躺在芦苇丛中睡觉,就围过去,老虎一蹦子跳出人群,又跑了。你们来了,正好,洋枪厉害,肯定能打住老虎。”

他高兴得热血沸腾:在狩猎生涯中,还没有猎虎纪录,现在,天赐良机,打上几只罕见的塔里木虎,做成标本,又将在地理学界引起巨大轰动!

罗布荒原里的老虎,本身就具有无穷吸引力。

他叫来葛滋,让做好猎虎准备。

天近黄昏,托克塔到一片胡杨林外空地,把羊放下,然后,等待老虎出现。

其他人隐藏到芦苇丛里。

托克塔说:“以前经常在路上、树林里碰见老虎,双方若无其事地走开。现在,老虎不但伤人,而且变得狡猾了,行走时像蛇一样贴着地面,有时,还摹仿雄马鹿呼唤雌马鹿的叫声。”

深夜,老虎终于出现。

普尔热迫不及待地打出一排子弹。

老虎叼着羊跑进树林,没有丝毫损伤。

第二天,探险队用一只野猪做诱饵,放在小湖泊芦苇丛中。这片芦苇丛三面环水,老虎进去,封住出口,只能束手就擒。

老虎嗅到野猪味道,经不住**,太阳还没落下,就从树林里出来,向野猪跑去。刚一进芦苇丛,葛滋就封住出口,前来看热闹的罗布人敲着铁器在其它三面叫喊。老虎叼起野猪,不知所措。

“都别开枪,让我来慢慢瞄准,”普尔热说着,端起枪走到最前边。

昆其康说:“等一下,我叫来所有村民,让他们把打虎情景记进脑子,讲给后代。”

普尔热知道罗布人狩猎依靠原始的弓箭和点火枪,他也想让这些几乎与世隔绝、沉醉于梦想中的淳朴人们开开眼界。

太阳落入胡杨林,天微黑。

罗布人全部集中到湖边。

狩猎出现戏剧性变化:老虎在芦苇丛中吃完野猪,发觉潜在威胁,跳进湖里,向对岸游去。

围观人群惊叫着四处逃跑。

普尔热和队员急忙转换位置,绕道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虎跑进树林。

“唉,我们忘了,老虎本来就会游泳。”

大家沮丧地回去。

昆其康说全村人观看狩猎时,村里两头牛被老虎叼走。

能叼走两头牛,证明至少要有两只虎!

到现场看,果然,一道血迹通向树林。

普尔热觉得这是老虎羞辱他。

“我一定要打死它们。”

以后,整整一个月,托克塔带着他到所有老虎出没的地方,却只能看见粪便。

老虎躲到哪里去了?

探险队没有宽裕时间在这里消耗。

“沿着塔里木盆地走,还有机会,”昆其康安慰说,“老虎可能吓得不敢来了。”

普尔热只好失望地离开。

经过老驻地卡克里克村,又遇到一件麻烦事情。

当年,扎曼娶的两个老婆要探险队交出“她们的男人”,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您把扎曼弄丢了,我们在众人歧视中等整整八年!这次,得赔一个筋骨好的男人。不然,卡曼兄弟会变成收拾不住的野猫。”

“扎曼只是当年阿古柏派来的向导,与探险队没有丝毫关系。”

“反正他说会和你们一起回来。现在,你们来了,扎曼却没影子。当初之所以相信,您可以担保。”

“我怎么担保?”

“扎曼说您是皇帝派来的人,不会没信誉。”

这个卑鄙的、萎缩的、阴险的……他恨不能用世界上所有恶毒词诅咒扎曼,谁知道那个丑鬼正在地狱里受到重罚,还是躲在老鼠洞里回忆他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生活。

两个女人看上身强力壮的葛滋,要在交还扎曼之前,让他留在卡克里克村。

女人信誓旦旦:“我们不会丢失他。有扎曼的孩子卡曼和黑曼做证!”

万般无奈,请来昆其康出面劝说,探险队赔十六只羊的价钱,才得以脱身。

探险队出卡克里克村,穿越瓦石峡,沿车尔臣河前进。

途中经过古城遗址,有一群人在找宝。头领看见探险队,远远地就挥舞着帽子跑到普尔热跟前,神秘地说:“大人,寻宝来了,是不是?”

“你想干什么?”

“外来人没经验,找不到宝贝,也没必要花费力气。我有你们需要的各种宝贝:铜钱、宝石、男女干尸、古书,啥都有,您要什么?”

欧洲刚刚兴起东方学研究热潮,已经有探险家着眼于古城、古墓和宗教遗址,专门搜集古物,但他对那个领域比较陌生。

“如果你能带我打到一只新疆虎,可以给你丰厚报酬。”

“新疆虎?阿不旦多的很呀,跟猫一样到处跑。”

这时,城墙头一个女人喊:“吐尔迪,快来看,挖出了一卷树皮,上面写着字!”

吐尔迪回头骂道:“闭上鸟嘴,不要吵得人心烦。”

“等等,让我打量一下你的胡子,你叫吐尔迪吗?”

“那是我的名字,您是……天啊,这不是俄国大老爷吗?”

“对啊,你怎么变成了老汉?”

“哈哈哈,这要问时间大老爷。我现在是职业寻宝人,成天到沙漠里泡,能美少女一样鲜嫩?大人,您下马,这里古物多得很,看上什么,随便拿,算是咱们的见面礼。”

“谢谢,我不需要。阿古柏不是已经倒台了吗,你怎么不回绿洲?”

“嗨,狼走了,老虎来了。您看,这里多自由,在当年那些国王的头上挖来挖去,皇帝都不管。”

队伍继续前进。

大小不等的绿洲散布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像进行生命接力赛,让探险队穿越浩瀚沙漠。

夏天,踏上尼雅绿洲,到处都是绿色果园。

普尔热计算一下,然后宣布:从祖国的恰克图出发,到这里,整整走过六千公里路。

大家欢欣鼓舞,哥萨克拉手风琴,跳马刀舞,附近村民闻声而来,越围越多。

探险队员索性把庆祝会变成即兴表演,竭尽所能,演出各种幽默滑稽节目。

他们边表演,边前进。

“俄罗斯乐队”广为传播,前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能够亲自摸一下奇妙的手风琴是最大享受。到后来,人们竟然认为摸手风琴不但能治百病,而且还可以长生不老。

到达和阗,在克里雅河畔扎一个比较舒适的营地。

普尔热想利用夏季考察邻近的西藏高原地区,可能的话,找到一条进入西藏的便捷路。

晚上,蒋孝琬带来水果和羊,对他们表示慰问。

“我代表县令来看望大家,”他彬彬有礼,说,“县令想知道你们此行目的,以便做出恰当安排。”

普尔热不客气地说:“如果真想帮助,就请派人把四十匹骆驼在附近草地放养,另外,租借三十匹马,提供一些粮秣。其他事情,毋须再问。”

“这些都可以办到,只是,大人,您知道,和阗县令有责任保护探险队安全。您大概已经知道,高原山区居民对外来人有一种顽固的敌意,总怀疑别人抢劫,历史上他们被无数次烧杀劫掠,所以,这种仇恨心理可以理解。外面百姓从来不去那里,官府也只是每年去收一张野驴皮,充当实物税。”

“我们有枪,三百人的土匪队伍都被打退过。”

蒋孝琬不温不火,仍然微笑着寻找合适理由劝阻。

最后,他看说服不了,告辞。

普尔热觉得用不着对中国官府客气,驻喀什大使彼德罗夫斯基的影响力足以到达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