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象牙佛 被驱逐者2

戈壁滩上,黑鹰带头,二十多人的马队疾驰。后面扬起长长的土龙,久久漂浮在空中。

两天后,他们到达万佛峡。

土匪兵拿着马刀,站在万佛峡山谷周围警戒。

大佛殿外榆树下,黑鹰坐在木凳上,王圆箓站在旁边。

吴根栋和马荣贵被反剪双手,吊在树叉上。一个土匪用皮鞭抽他。

不远处,一堆柴火正在燃烧。

“臭老道,说!象牙佛在哪里?”

“我入的是道家门,从来没见过象牙佛。”

“不管是道家还是佛家,都是出家人!”

王圆箓歪着头,冲吴根栋说:“我亲眼看见你把一张藏宝图给了马荣贵。师傅,何苦呢?象牙佛能藏到啥时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象牙佛在万佛峡一天,你就一天不得安宁,还不如献给大王,图个清闲。”

“要杀便杀,要砍便砍,反正我没见过什么象牙佛。”

“师傅,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黑大王要给你动大刑,谁也没法子,也不要怪我无情无意。”

“呸!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还知道什么叫情意?我好心介绍你去当兵,谁知道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躲进寺庙!就是有象牙佛,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

黑鹰怒吼起来:“他妈的,抽,用红柳棒往死抽!”

土匪过来,拿起手腕粗的红柳棒朝吴根栋身上狠狠地打去。

马荣贵焦急地喊:“师傅——”

“徒儿,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世上的事情,历来都是邪不压正!”

“师傅——”

黑鹰说:“小道士,你说出藏宝地方,我就放你们。”

“都说万佛峡有尊象牙佛,可谁也没见过,不信,你们搜!”

“说出藏宝地方,我给你买土地,再讨一房漂亮媳妇,还俗,过日子去吧,年轻轻的,守在这野狐也嫌荒凉的万佛峡,有什么好?啊?我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富起来,祖祖辈辈都过上神仙的日子。”

王圆箓说:“是呀,是呀,大家都是血肉身子,谁愿意受穷受苦,啊?咱们都修来世,可这眼前的福为什么不享受?”

吴根栋血肉模糊,土匪还抽打。

黑鹰骂起来:“蠢货,干打顶屁用!不会动脑子,想个办法?打死了,你给我生个象牙佛出来?”

土匪扔掉带血的木棒,从火堆里抽出火铲,走到吴根栋跟前:“臭道士,你说不说?”

“没有象牙佛……”

土匪拿起火铲,烙到他前胸,“兹啦”一声,黑烟冒起。

吴根栋昏死过去。

马荣贵吓得痛哭起来:“师傅!师傅!”

黑鹰一挥手:“停,把臭老道放下来。”

王圆箓说:“大王,你?……”

“这死硬样子,五马分尸也没用。看来有两种可能:要么真的没有象牙佛,要么他们死也不拿出来。好吧,先让他保存着,我会想办法拿到手。”

“要是让别人拿去呢?——我亲眼见过真象牙佛。”

“算了,左宗棠虽说冲阿古柏,我也不能不防。等清兵一走,河西就是我的天下,那时,不要说象牙佛,整个万佛峡也是我的!掘地三尺,砸碎所有佛像,不信找不着象牙佛!”

王圆箓望着空幽的万佛峡,不敢说话。

黑鹰说:“回堡子。”

土匪问:“大哥,烧不烧大佛殿?”

“留着。”

王圆箓跟上走。

黑鹰抬手止住:“你虽然不地道,也算出家人,就留守万佛峡,看好象牙佛吧。”

王圆箓惊愕地站住。

黑鹰再不理睬他,上马,带领队伍一溜烟离开万佛峡。

王圆箓顿顿足,指着黑鹰背影骂:“狗日的土匪,让左宗棠砍了你们的脑瓜子!”

骂完,回头看一眼怒视着他的众道士,匆忙走了。

吴根栋躺在炕上,奄奄一息,拉住马荣贵的手,满怀希望地看他。

马荣贵眼里含着泪水,深深地点点头。

黑鹰回到黑风堡,有人密报乌苏将软禁的扎曼放跑。黑鹰即刻叫来乌苏,想用马鞭抽死她,但转眼一想,改变了主意。

“扎曼到底老奸巨滑,竟然能哄转我的小老婆,从黑风堡逃走。”

“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再说,他给您那么多黄金珠宝,也挺仗义。”

“你以为白给黄金吗?他要我刺杀左宗棠。”

“千万别干那蠢事,左大人不像贪官,杀了他,神会怪罪。”

“我也不傻,井水不犯河水,刺杀左宗棠干啥?”

“昨天,左大人亲自带些兵马出关,还抬着一口棺材,听说要同外国人打仗。唉,都那么老了,还带兵出征,真不容易。”

“左宗棠是朝廷大臣,心思只在收复新疆。他替我拔掉丹宾这个钉子,再赶跑阿古柏那匹狼,我就是六千大地的霸王,他娘的,人生在世,好好干他娘一场。在古代,占座城就可以称王,现在,六千大地的古城都属于我,你说,我是多大的王?”

“听说丹宾的得力助手蒙达逃脱了。”

“早有人给我报信,量他逃不出我的手掌。我已经派人找,活见人,死见尸。”

乌苏眼睛一转,取酒。

黑鹰拉她入怀,阴险地笑着说:“我要你上演个苦肉计。”

“苦肉计?”

黑鹰附在她耳边说:“对,我当肃州王,必须要有佛宝象牙佛镇邪,你知道,现在万佛峡拿大权的道士是谁吗?”

“谁?”

“就是当年跟你定过娃娃亲的马荣贵。”

“他?他不是到莫高窟出家吗,怎么又到万佛峡?”

“听说,吴老道云游到莫高窟,见马荣贵一个人住在下寺,觉得是个难得人才,就叫到万佛峡,让当下一任主持,守象牙佛呢。”

乌苏沉思一会,说:“你自己找他去要吧。”

“放屁,那些老道人穷骨头硬,剥皮抽筋都没用,只能来软的。”

“他可不吃我的软,你晓得,他恨我。都是你,拆散了我们。”

黑鹰掐一下乌苏脸蛋,说:“小美人,要不是我,你恐怕现在跟马荣贵在戈壁滩上放骆驼,马荣贵要不是一气之下出家,万佛峡主持能轮上他?所以说,我是改变你们命运的大恩人,是让你们过上幸福生活的救世主。”

“我去了,他也不会见。”

“你是聪明女人,动点脑子吧。马荣贵又不是泥像,也有男人的血肉身子嘛!”

“……”

黑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扎到桌子上:“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你私自放走扎曼,该杀该剐,嘿嘿,你不是不清楚我黑鹰的爱好!像你这样能勾断狐狸魂的性感女人,做成人皮鼓,挂在黑风堡,一定增光不少!”

乌苏强笑一下,说:“大王,瞧你说的,你的事,我啥时候推辞过?”

“小王妃,就看你的本事了。老实说,我正要借你的温柔小手放走扎曼,反正阿古柏已经倒台。这次左宗棠开进罗布泊,肯定回不来,到时候,我当上大王,你就是王妃。”

……

几天后,乌苏出现在万佛峡大佛殿。

“荣贵哥,我知道错了,是我害得你出家,我真恨死自己了,可是,荣贵哥,你知道,黑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当初我不跟他走,你活不了,我的全家也活不成。”

“女施主,以前的事如同浮尘烟云,早已飘过,现在,我心里一片空明,什么也不存在。”

“黑鹰霸占我的身子,但我一直想着你,我过够了低声下气的日子,我不愿做狗,想跟人一样。荣贵哥,我有点积蓄,咱们买些牛羊,到渥洼池放牧,生儿育女,过平常人的日子吧!”

马荣贵站起身,在大佛殿内走几个来回,大笑说:“乌苏,咋说以前我们也有一段交往,难道你忘了我的秉性?我也算堂堂正正一条汉子,怎么会为几只牛羊离开万佛峡,还俗?要是十年前你给我说这些话,也许我会动心,现在,我把什么都看透了!是的,瘸腿黑鹰在我们婚礼上抢走你,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我拜师学武,原来只想杀死黑鹰,报仇血恨,后来,武功学成了,我也悟透了,我要除大恶,并非小恶,黑鹰是小恶,他自有对头,所以,我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这博大精深的神佛世界,你能想象我认识到这些用了多长时间吗?”

乌苏茫然摇摇头。

“十年,整整十年!我坐在莫高窟乐僔佛窟里苦思苦想十年!一个男人用十年时间思考的结果、用十年时间作出的决定不会轻而易举就能改变。”

“不还俗也成,我出家,在万佛峡陪伴你。”

“万佛峡从来不收女弟子。”

“空门净地,还有什么男女之分?”

“天下道路千千万,你为什么看中这寒门古地?”

“你不收留,我就吊死到榆树上。”

“顺其自然。”

“好,现在就上吊去。”

“唉!”

“你说,收不收?”

马荣贵跺跺脚,说:“你必须依我三个条件。”

“成,三十个条件都成,说吧。”

“第一,坚守万佛峡一切戒律;第二,永远不离开万佛峡;第三,每天同大家一起干活:清除流沙,砍柴,做饭。能做到吗?”

“打柴是男人的活……”

“做不到,就马上离开万佛峡。”

“能,能,我能做到。”

万佛峡,半夜。

马荣贵在密室内研究藏宝图。

乌苏敲门进来。

“夜这么深了,你来干啥?”

“来看你。”

“以后,晚上就别来找我了。”

乌苏站起来,扭动腰,戏谑说:“哟,荣贵哥,你这万佛峡的主持是几品官?够不够摆架子?再说,我跟你定过亲,名份上也算你婆娘,你当玉皇大帝,我还是正二八经的娘娘呢。”

“找黑鹰说这些话去。”

“我从没有跟黑鹰拜过天地。”

马荣贵气愤地望着乌苏,转过身。

“你还恨黑鹰吧?看来,你心里还有我,不管啥时候,我都是你的婆娘……”

她过去要拉手,马荣贵挣脱。

“荣贵哥,你怕啥?”

“不要说这里是万佛峡,就是在荒山野岭,我也不会出格。”

“你当的是道士,又不是太监,”

马荣贵冷笑着,鄙视乌苏说:“我原来同情你,以为黑鹰把你当牛做马,现在看来,我错了!黑鹰很看重你呀,说,你来是不是冲着象牙佛?黑鹰还要给你什么好处?”

“不……”

马荣贵猛地拉起乌苏,指着壁画说:“看吧,这冷冰冰的墙上藏着火热的故事:有一支驼队在沙漠中迷路,就在他们快要死亡的时候,看见了火光,到跟前,发现是一个年轻人燃烧着自己的双臂引路。我也有决心随时准备着点燃自己的双臂!乌苏,你想一想,唐僧就像这个燃烧自己双臂的人,他从印度带回的象牙佛照亮了多少人的灵魂!就说我自己吧,如果没有万佛峡的神佛世界,没有象牙佛的光辉,这时候我恐怕已经是戈壁滩里的一堆白骨。”

“荣贵哥,你说的对,可是,人不能都像你那样活着呀?我是女人,更关心自己明天吃什么,穿什么,当别人准备伤害我的时候,思谋着怎样对付……”

说着,乌苏爬到炕上痛哭起来。

“荣贵哥,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呀……黑鹰,你为什么害我,又要让我去害人呀!”

马荣贵看一阵哭泣的乌苏,说:“我知道你被逼无奈,但还是要劝你,离开黑鹰,远走高飞吧,西部有六千大地,哪里不能生活?”

乌苏继续痛哭。

“荣贵哥,我真的从来没有忘记你,但是,我知道,我们再也没缘分了……我想躲藏到渥洼池放羊去,以后再也见不着你,求你一件事,成不?”

“啥事?”

乌苏拉住马荣贵的手:“荣贵哥,当初咱俩只拜了天地,没入洞房,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最不圆满,现在,我们补上,成不?”

“不成!”

乌苏跪倒在地:“荣贵哥,求你了,我想要你的孩子。我是女人,应该给你生儿育女。”

“你可以嫁别人呀。”

“我再也不嫁人了,只想拉扯你的娃娃。”

“我是出家人,万念皆空,不会做任何肮脏事。”

乌苏浑身一震,似乎受严重伤害。

“……我走了,要不是你,我又做了一件罪恶的事,不知道哪一世才能洗干净……”

“你去哪里?”

“敦煌。”

“黑天半夜的,明天走吧。”

“戈壁滩风大,我想去吹吹。”

“有狼。”

乌苏惨然笑笑,回过头:“荣贵哥,像我这么脏的人,狼会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