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咱们队里的小知青

我7岁那年,生产队一下子来了5个年轻人,一个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说话的口音柔柔的,我跟在他们后面,好奇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一连好几天。

后来,我慢慢才知道,他们是大城市来的,火车和汽车的汽笛声他们都听腻了,不像咱们,长到十几岁还没有见过火车和汽车,于是,火车和汽车的模样一直在我大脑的想象中。

这5名年轻人,准确地讲是5名少年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叫知青,当时像我这年龄的孩子都不求甚解,人家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就如同人们喊苦大仇深的马大叔是“贫协”,我也人云亦云地喊“贫血”,很好玩。

贫协主席马大叔是本大队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忆苦思甜大会上,他经常铁青着脸,把恶霸地主双手反吊在半空中,用柳树条狠劲地打,毫不手软,经他批斗的人大多是被家人架着回家的。

城市人发型、身材、脸面都比较相近,这5名知青中,有3个人最好辨认:徐超,徐中研,桂兰。徐超成天脸上挂着笑,见到老少爷们主动打招呼,徐中研成天阴沉着脸,我见了他就吓得绕道走,桂兰是一个漂亮的姐姐,活泼大方,伶牙俐齿,脏活重活抢着干,她插队2年就被组织上推荐上了大学,她一走,平常闹翻天的知青点一下子安静下来,那4名知情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当然,这种沉闷局面只延续了十几天,慢慢地,知青点又飘出口琴和笛子悠扬的声音,还有高高低低的歌声,以及甩扑克的争吵声。我虽听不懂是什么曲子,但美丽的音乐旋律却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敢说,那是我童年世界里最美的精神大餐。

知青点的生活水平很差,跟农户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有区别那就是他们探家归来的时候,每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农村人很少见到的物品,有罐头,饼干,红酒,苹果,香肠,榨菜,放在桌子上,跟过年一样丰盛。我像一只闻腥的馋猫,胆怯却又贪婪地站在门前探头探脑,徐超走过来,递给我几块饼干,这是我第一次吃饼干,那甜味和咸味一直保存在我记忆的荧屏内。

大生产队时的农活总是做不完,就像河渠内的流水,前面抽完,后面的水又尾随而至。从大年初三一直忙到腊月三十,363年连轴转。一开始做农活,这些知青不懂技巧,一味地用蛮力,以致于几天下来,脚上,肩上,手上,都是伤。好在我们这个生产队民风淳厚,多是善良之人,面对着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几岁的城市娃娃,在安排农活上能照顾则照顾,从不搞攀比,只是少不更事而又粗心的知青们看不出来乡亲们的好意,要是看出来的话,就不会出现下面的这件事了。

一个暴雨如注的黄昏,闲而无聊的知青们正在望着暴雨发愣,突然一条躲雨的大黄狗窜进了门,不知是谁说的:“好久没吃肉了,打了它!”,其他人附和着,没费多大劲,一条鲜活乱蹦的大黄狗就被绳子勒得断了气。于是,剥皮,切块,烹调,正忙得起劲,贫协马大叔出现在他们面前,望着血淋淋的黄狗皮,他的脸一下子黑了,嘟囔着:“你们怎能这样,怎能这样……”几个小男孩怔怔地站在那儿,低着头一声不响,出大事了!他们想。要是把这事捅到公社去,人人都要被处分的。

徐超哆哆嗦嗦地从口袋抠出五角钱,说:“狗是我们杀的,我们赔……”,其他三个人也倾其所有,连分币都掏出来了。马大叔扭头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了,桌子上躺着的是零零碎碎的纸币和分币。

杀狗的事,永远封存在马大叔的心里。

此后,这4名知青仿佛换了一个人,学起了当初桂兰的样子,脏活重活抢着干,粉碎“四人帮”之后,他们陆续回到了城市,其中徐超和徐中研还考进了中等专业学校。

二十年后的1998年秋季,稻谷飘香的时节,徐超和当初的4名知青来到我们生产队,两辆小轿车的后备箱内装满了烟酒和保健品,24个农户,逐家拜访。热情好客的乡亲们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们,偏僻的乡村立马热闹得像过节一样。78岁的马大叔老当益壮,经营着3亩责任田,一顿还能喝下4两白酒,吃两碗米饭,说起当年知青杀狗的事他哈哈大笑起来:“谁不是从娃娃时候过来的?如果我把这事反映到上面,按照那时候的政策,哈哈,你们呀,除了桂兰,人人都别想回城啰。”

“祝马叔叔健康长寿,快乐吉祥!”5个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酒杯在空中碰成一条美丽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