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友 情 是 个 啥 玩 意

认识G君是在19年前,当时,他在乡镇一个濒临倒闭的单位上班,我在临近的镇上任公安特派员,手下10位治安联防队员,齐刷刷的警式装备,排成队儿一站,身高都在1.75米以上————只有我例外,仅仅1.68米。维持治安,调解民事纠纷,协助政府开展中心工作,是我们的主业;抓赌,没收烟花炮竹,查禁伪劣产品是我们的副业。副业来钱,单位存折上的阿拉伯数字比春天的嫩芽蹿的还快。G君误以为我那诸侯国有钱,他就可以享受公款吃喝,所以每月必来几趟,害得我月月手头不宽裕。

他号称“淮河一支笔”,说句不敢恭维的话,他的字写得真不咋地;但他能写几首诗歌、几篇散文,文章曾上过地区报纸副刊。据说他写诗很动情,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他突然扑倒在自家门前,双手拍打着雪地,口中念念有词“雪啊,雪啊”,久久不起,一旁的妻子吓白了脸。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妻子说,我都快变成神经病了,咱们分手吧,两人双掌一击,成交!没有孩子,没有财产纠葛,挥一挥手作康桥别状。

G君二度梅开的时候,我已调往他所在的乡镇。妻子小他7岁,初中毕业不久,文静而端庄,不知是看上他的那份国营企业职工的身份,还是仰慕他怪异的文学追求,反正从我第一次入座他家餐桌,我就看出女孩哀怨的眼神,但没有想到她会死。

G君离开单位到省城一家内刊当聘用记者的第三年,他的妻子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暴力伤痕,一条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丢下一个几岁的小女孩。

此后,G背着摄像机和采访本越走越远,走到北京。目前,据说有房有车有学历,在一个很挣钱又不需要多少成本的研究所,研究“亚太经济”,一个初中生能有这种成就,十分了得,于是,家乡的市级电视台为他做了专访。

前年冬天,我已调至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周日的一天上午,闲而无事,我试着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问他是不是G君,他很快回了信息:“是我。好久不见,有些想念,今晚我们研究生班全体同学聚会并会演,如果你在,该多好!”我很兴奋,回信息:“谁说我不在北京?!”他间隔了约20多分钟,打来电话,交代了聚会地点、时间,我从总参军体大队通过外甥派了一辆军车,一行三人,直奔二百里路的国家图书馆。

聚会的地点是一家洗浴中心。我晕!我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一眼瞥见两位年轻军人在我左右,眉头微微一皱,讪讪地说:“今晚来的都是领导和首长,规定不准司机同席,你看……”我看了一眼我的外甥和司机,外甥很聪明,说:“没关系,我俩的花费自己结算。”G君又说:“不好意思,最好,你俩到别处就餐,抵在一块不好……”外甥说:“行。”

不修边幅的G君,到了京城依旧如故。廉价的外衣,廉价的背包,皱巴巴的皮鞋,我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和经济水平。

我故作轻松状,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其一,当初,你是如何想起到北京来的?其二,你外语一窍不通却修了一个硕士学位、一个博士学位,是吗?但我所知,只有无硕士学位的研究生,才不需要考外语。其三,你在哪个党校研究“亚太经济”?你是如何把研究成果转化成购买房屋和汽车的票子的?他只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他说,以前我在省城内刊当聘用记者,下到县区、市采访、收版面费,人们都把我看得高高的,于是我就想,如果到了北京,去省市办事,岂不更好办?至于第二、第三个问题,他神秘地低声道:“讲给你听,你也不懂。老朋友,一会,他们到了,你不要插话,插话不好。”我点头,笑笑。

天擦黑,来了一位高高瘦瘦的学友,自称是国家林业局的;近20时,陆陆续续来了三位,一名军人,一名律师,一名老板,大家都喊G君为“处长”————原来G君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某某党校的干部。大家换上浴衣,每个人操两个盘子,席地而坐,吃起了自助餐,没有酒,也没有气氛,瞧这同学聚会办的!此时,我真的想抽身离去,但出于礼貌,还是勉强地咽了几口饭菜。

我是提前离席的。同他的同学拉拉手,直奔收银台。G君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替我埋单——————65元人民币。碰巧,我外甥和那位司机军人也在埋单,他们相互瞅了一眼,都没言语。

北京的隆冬之夜,真冷!此时,我的心更冷。一路上,我和两位年轻的总参军人一言不发。那晚,我失眠了。

又是一个周末,我宴请了那晚遭受冷落,却又器宇轩昂的两位军人,酒桌上,我们不分老幼,平等喝酒,但没有人喝醉。我的歉意,只有随着酒精的扩散,才会挪开我的心窝。

友情是个啥玩意,只有G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