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谁 的 眼 泪 在 飞

双休日,本来一家人是回乡镇看望我的父母亲的,不料在街上遇到几位故友,两只手一握,眼热心也热,于是软了腿,嘱咐妻子、孩子先到老人处。妻子贤惠,孩子听话,什么也没说,笑着坐上一辆面的车,直奔乡下,我则跟随几位朋友钻进街道一家酒楼 。

故乡人把情与酒视作同一语,情浓则酒酣,推杯换盏是免不了的。我因血糖偏高,好说歹说大家才放我一马。开席前,总要有开场白,于是有弟兄歌唱似的用手掌击着桌面,说:“祝代兄永远健康,万寿无疆!干杯!”颇有些像“文革”题材的电影、电视中的一些画面,逗得我忍俊不禁。

恰逢星期日,大家都比较清闲,放下碗筷,就想起搓两圈,酒店现成的自动麻将机。我夹起公文包欲“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却被弟兄们用目光盯在原地,挪不开步,想想中午酒桌上因为我的没端杯,已让大家多少有些扫兴,如果不顾场面执意要离开,就枉聚了这一场,毕竟我以前是熟悉这项娱乐的,玩就玩呗,好大事!

坐定。自动麻将机发出嗡嗡的响声。眼前这三位被酒精烧红双眼的小老弟,亢奋地甩着头,嘴里不停地讲着俏皮话,我知道,下午的麻将不再是娱乐,必将演化为不是赌博的赌博。生活经验告诉我,酗酒过多的人干任何事情都有些恣意妄为,尤其在牌桌上。

果然,有人提议,下午四将牌,为了付钱方便,以十元人民币为一基本结算单位。除了我没有表态,大家都说:“好!”少数服从多数,这是组织原则,也是游戏规则,我只得默许。

规定的四将牌结束,只有我一个人输,大家不忍,于是又续牌,续牌还输,就这样无休无止,直到晚上十时。

我回到老人那儿,已是夜间十一点多钟。妻子、孩子早已进入梦乡,惟独父亲、母亲半倚半靠地坐在**,有一眼无一眼地望着电视屏幕,等待我的归来。父亲说,下午到晚上他们多次打我手机,打不通,又怕我喝醉酒不安全,所以只有等。我这才想起,整个打麻将期间,手机一直关着。瞧我这点出息!

夜里,我挤在硬板**,久久难以入眠。

父母只有我一个男孩。自打我入住六安小城,二老就跟随小妹在农村居住,由姐姐和两个妹妹轮流照顾着,不是本人不尽孝道,只因他们确实不愿住那钢筋、水泥围成的三室一厅,无奈,就两地住着,端阳、中秋、春节老老少少才能聚在一起,平常我出差经过那个乡镇,也顺便下去看望一下老人,来去匆匆,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分手,可每次我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迈着踉跄的双腿,把我送到村口的大路上,目送着我,直到我的背影从他们视野中消失。老人大半辈子节俭惯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很少添置衣物,我们给的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大部分都没有花去,每到孙子、孙女开学时,又转给了孩子,这让我和妻子颇为难受。老人家一分一分地抠,一分一分地攒,哪里知道,出入高楼大厦的我们,为了面子,为了人情,为了其他说不清的应酬,一顿餐饮,一场牌局,一次往来,就有可能花去他们几个月的伙食!有时候,我把这些情况说与老人听,他们不信,他们总以为儿子也像自己一样,节约每一分钱。

次日,用过早餐,一家三口便告别了两位老人。同往常一样,不让我们空手,父亲把几斤芝麻和半蓝鸡蛋装进塑料袋中,递给我,我不接,他就拎着,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走出村口,走向大路。我不忍看他踉跄的步伐,更不忍拂了他的那份情,便接下袋子,四目相遇,我分明看到他慈祥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一丝满足和惬意,于是,我赶紧背过脸去,任泪水不听话地悄悄溢出眼眶……..

路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依维柯汽车音响放出一阵熟悉的旋律,沙哑而苍凉的男中音环绕着我,曲调很美,吐字也清晰:“谁的眼泪在飞,哪一颗是我流过的泪……..”我能想象出歌手捶胸顿足的神韵,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歌手咏叹的是缺失的爱情,我咏叹的却是不灭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