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一般人不敢招惹他。

华连诚拍了拍季初五的肩膀:“小五,好样的!不管我们打得赢打不赢,这仗都得打!鬼子欺负到我们家门口了,作为军人,能咽下这口气吗?别忘了,这次参战的不光我们一个师,还有别的弟兄部队呢,我们身后还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

二排长符长生凑了过来,从上衣兜掏出一盒“老刀”牌香烟,给华连诚递上一根烟,自己叼了一根,齐元本涎着脸把手伸过来:“排长,饶一根。”符长生一把将讨烟的手拨开:“娘的,上次推牌九欠老子的还没还呢。”齐元本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周围响起一阵低笑。

华连诚一看是洋烟,有几分诧异,他知道这个二排长平素抽喝嫖赌,百无禁忌,但月饷不多,因此多半拿孬烟劣酒将就着,便问:“这烟哪来的?”

符长生眼一翻:“别人送的。”

齐元本问:“排长,是从相好的那揩来的吧?”

符长生从嘴里拔下香烟,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能揩窖姐的油吗?”

齐元本被奚落后毫不生气,只是“嘻嘻”一笑。那次夜间打架事后,他本应被严惩,全靠排长符长生讲义气,极力替他开脱,因此只关了几天禁闭了事,而依照连坐法,符长生也跟着关了禁闭,两人就此成为好友。

符长生说:“这烟是苏州护龙街‘和里香’店老板送的。前天我和特务连的弟兄到苏州公干,顺便买烟,顾老板知道我们要去打鬼子了,说啥也不肯收钱。我说好,先赊着,等老子打了胜仗回来,一定奉还。”说着把烟盒放回衣兜,扣好兜扣,叼起烟,摸出火柴抛给季初五:“点上。”

他对华连诚说:“连长,我看哪,咱们这仗,准赢!为啥呢?你瞅瞅这阵势、这人心,听上面说咱们这个师只是个先锋,后面大队人马多着呢,还有从外国买来的重炮和飞机支援。我打了十多年仗,还没哪回见过这等气派的仗阵。那小日本在上海能有多少人马?听说也不过千把号人吧。”

符长生干瘪黑瘦,两撇八字胡须,也许是常年抽烟的缘故,满嘴黄牙,一双小眼眯着,眼光仿佛被烟熏过一样迷茫,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可一上了战场,却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什么马牌撸子、快慢机、老套筒、中正式、花机关、捷克式、水机枪……十八般武器在他手里样样玩得精通,指哪打哪,百步穿杨。和军校出身的华连诚不同,符长生行伍出生,身经百战,九死一生,是个老兵油子。当年中原大战,他带领一个班首先爬上济南城头,得赏洋五百。在第十九**军时,参加过一?二八抗战,炸过日军的装甲车,两次负伤。也正因此,福建事变后第十九**军虽被解散,他却作为军事骨干进了中央嫡系的第87师。符长生多年征战,身上留下的累累伤疤比他的年龄要多得多。他经常脱了上衣**伤疤在军营中晃**,尤其爱在新兵面前炫耀:“老子命硬,阎罗王不敢收!我爹当年给我取名‘长生’,那是有先见之明。”在士兵中威望很高。

论实战经历,全连没几个人能和符长生比,他这么说,不少人便议论开了:

“狗日的,这下叫他们尝尝咱的厉害!”

“小鬼子欺负咱们有年头了,大伙儿早憋足劲,就等着把小鬼子赶到海里喂鱼去!”

“娘的,当兵打鬼子,这兵才叫没白当!”

“小日本在地图上还没卵子大的一个地方,小鬼子站着没人高,蹲着没球高,怕它个球毛!”

大伙儿轰然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胜利的自信和对敌人的轻蔑。

季初五给符长生点上烟。符长生懒洋洋地靠在车厢里吞云吐雾,听着弟兄们的附和之言,悠然自得。

华连诚说道:“大伙别嚷嚷了,抽空打个盹,以后仗打起来,可就别想睡安生觉了。”把手里的香烟给了齐元本。

车厢里安静下来,华连诚借助挂在车蓬上的马灯,在颠簸中打开日记本,垫在双膝上,拔出自来水笔,写道:“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一日,我部奉命兼程开赴上海抗战前线,中日决战,迫在眼前,众同志同仇敌忾,士气激昂,誓破倭贼以雪国耻。”写到这里,停笔片刻,续道:“中华民族已陷于生死存亡之最后关头,念及于此,吾身为军人,为国成仁,虽死无憾!”

翌日清晨,第87师进入上海,第522团的车队开至淞沪线张华浜火车站附近。绝大部分士兵都是初到上海,从没见过这座东方大都市的豪华景致,但此时肩负重任,下车后便步履匆匆直奔预定防区,谁都无心驻足观看街景。

季初五边走边望,沿**但见商行店铺百货杂陈,林立交错,洋房货栈鳞次栉比,密密层层,虽然所过之处并非上海的市中心,但也看得他眼花缭乱,啧啧称奇:“俺的娘哟,原来上海是这么大,这么多房子,又该叫多少人住去?”他正东张西望地找洋鬼子的教堂,冷不丁屁股上吃了一脚,原来步子慢下来了,后面的齐元本抬腿就是一下。季初五吃痛,赶紧加快了脚步。

按中日双方于1932年5月5日签定的《淞沪停战协定》,中国军队不能进入安亭经太仓到长江江岸七丫口一线以东的上海市区及周边地区,上海的防务只能由地方保安团负责,上海居民已多年未见过自己国家的军队。此时,上海市民一早上街,便见到了一支支头戴德式钢盔、装备精良的中国军队向日租界方向开进,顿时明白了这是正规军而不是保安团,显然国民政府已彻底抛弃了屈辱的对日政策,无不鼓掌欢呼,纷纷奔走相告。

第87师进至杨树浦日租界以北的虬江**至虬江桥一线布防,一部驻扎于吴淞镇蕴藻浜火车站至炮台湾一带,师指挥部设于江湾叶家花园。

十连先是穿过市区赶往虬江码头,由于师部考虑到北侧防御力量薄弱,半**上十连又奉命转赴吴淞驻地。在繁华的市区兜了个弯子又转出来了,许多士兵似乎有些失望。

吴淞一带是郊区,到处是成片的水田,河湖交叉,阡陌纵横,一派田园景色。一到驻地,华连诚立即下令清扫射界,挖掘弧形战壕,构筑机枪掩体和步枪掩体,彼此以交通沟相连,设置临时指挥所和预备阵地,工兵在阵地前布置铁丝网、地雷群和鹿砦。各排清点、调配武器,并测试了电话线**。

看到战前准备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华连诚感到一丝欣慰。

吃过午饭后,在当作临时指挥所的民房里,华连诚正比照上海市区地图仔细核对手中的日军街市据点资料。其实这些目标他最近几个月已经秘密地实地侦察过多次,这些资料都烂熟在胸,毫不夸张地说,那些街道、据点的**都能闭着眼画出来。

由于中日关系日趋紧张难免一战,为了准确掌握日军部署情况,第87师、第88师呈准上级,安排连长以上军官,身着便装分批潜入上海市区进行实地侦察,对日军所建地堡、街垒,按自右至左的顺序,统一标号,标志在五千分之一的地图上,每个据点的通道、射向、兵力、可能配置的武器,均另册登记,除呈报上级外,每个步兵团印发一本备用。所以战斗打响后,这两个师能把敌人重要据点围困起来挺进至黄浦江岸,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事先准备比较充分。

这时,街头响起了喧闹声,只见一大群市民敲锣打鼓、浩浩****而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军官和数十位商贾绅士模样的人,后面还有一批穿学生装的男女青年,许多人手里挥舞着红红绿绿的小旗,学生们慷慨激昂地唱着《抗敌歌》:“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四万万同胞!强虏入寇逞凶暴,快一致抗敌将仇报!家可破,国须保,身可杀,志不挠,一心一力团结牢,拼将头颅为国抛……”雄浑有力的旋律在街道回**。

团长易安华也走出了团指挥部,和几个军官迎了上去。

一个站岗的士兵跑过来报告:“是上海市民组织的劳军慰问队来了。”

华连诚微觉诧异,部队今天刚进上海,想不到慰问队这么快就来了,又感到有些不安,嗅觉灵敏的日本情报机关,肯定也在密切关注中国军队的一举一动。此次作战原意是要乘敌人措手不及之时,以扫**之势一举将敌击溃,把上海日租界整个拿下。但战斗尚未打响,就闹得沸沸扬扬,进攻势必失去突然性,可不是什么好事。

陪同慰问队的军官是师部的唐参谋,他介绍那位身材肥胖、着长袍、鼻架金边眼镜的是中汇银行的副董事罗品薰先生,也是慰问团的总代表,此外还有纱厂、煤业工会、自来水公司、轮船公司、百货公司等工商界代表和妇女运动促进会、复旦大学、沪江大学、同济大学、持志大学等高校学生组成的青年救国服务团代表等等。

众人纷纷握手,寒暄致意,场面甚为热烈。

学生们热情地把一只只写着“英勇杀敌”“保家卫国”字样的慰问袋分发到士兵们手里,里面装着饼干、罐头、面包、香烟、水果、布鞋、袜子、八卦丹、头痛粉、万金油等物品。士兵们接过礼物,个个喜笑颜开。

一男一女两位青年代表走上前,在街道中央展开了一面绣着“华夏长城,抗敌先锋”八个金字的大红锦旗,赠给全体官兵。

易安华接过锦旗,打开展示。几个新闻记者不失时机地用镁光灯拍下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