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十一〗

白夜和马角走在山间小路上,与其说是在寻找进入白家沟村的道路,不如说是在信马由缰的走到哪里算哪里。白夜说马角叔叔,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就是那个巫师的儿子,您对我讲的那个葵和有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您身上的故事对吗?

马角神色平静,波澜不惊。白夜说马角叔叔,我真的没有想到您是这样的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您真的了不起。马角淡然地说了一声是吗,你真的这样看你马角叔叔?白夜说还有什么人比得上您呢?只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您可以在外面漂泊十年,只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您就可以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

马角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马角的笑声在山间回**,一些山鸟惊得扑楞楞乱飞。马角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到后来却变成了失声的痛哭。

白夜说:“马角叔叔您怎么啦。”

马角抹了一把泪,说:“你高看你马角叔叔了,你知道在白家沟村,村民们怎么看我吗?他们都认为我是一个白痴,认为我是想老婆想疯了。”

白夜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您,您在我的心中都是一个英雄。

马角说:“英雄,呵呵,我马角也是英雄?!”马角长叹一声,说这十年的辛苦,能换来你这一句话,死也值得了。

白夜说:“那么,葵,您的妻子,她真的是跳水而死的吗?”

马角说:“我不想再提这些悲伤的往事。”

白夜说那您说说我的父母,我是说——我的亲身父母——的故事吧。白夜发现他现在开始对白家沟,对他的亲生父母产生了了解的兴趣。

马角说:“孩子,你开始想念白家沟了。我真不知道该为你的这个转变感到高兴,还是应该感到悲哀,既然你想听,我就说说吧。可是三岁没娘,说来话长啊,我从何说起呢?从你的父母亲结婚时开始说起吧。你的父亲白大迷糊,是白家沟村的村长,他认识你的母亲时,就是白家沟的村长了,你的母亲,郑小茶,你可以想象得到,她不是白家沟的人,白家沟没有姓郑的人。关于你母亲的来历,其实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有的人说是迷了路误闯进白家沟的,有的说是从上游的江河里飘来的女子,总之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白家沟的人按往常一样出工,结果他们就发现了你的母亲郑小茶,她当时昏倒在白家沟的白河边,身上湿漉漉的,很瘦,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她面色铁青奄奄一息。村民们掐你的母亲的人中,灌姜汤,总之用尽了办法,终于是救活了你母亲。你母亲睁开了眼,她气息微弱有气无力地说我这是到了哪里。

你父亲白大迷糊说,这是到了白家沟了。

你母亲说,白家沟,我是在做梦吗?

你父亲和围在周围的乡亲们就都笑了起来。你父亲说不是在做梦是真实的,我们这个村庄叫白家沟,我是这个村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也就是一村之长,你懂吗?

你的母亲说,我懂。

你父亲说姑娘,你是哪里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到了这里来了?你说出来我们送你回家。

你母亲一听这话,泪如雨下,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我只记得我的名字叫郑小茶。

你父亲说你再想想。

你母亲摇了摇头,说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父亲对村民们说,她可能是脑子受了伤,她想不起来了,我们把她留下来吧,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想起来了。

于是,你母亲就留在了白家沟。过了一段时间,你母亲的精神就好多了,脸色也好了人也丰满了,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你母亲是那么的美,美得像一匹母马。你母亲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和白家沟村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在白家沟村也有漂亮的女人,可是她们的身上没有你母亲身上的那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后来我在外面这十年,也到过了一些城市,长了一些见识,我才知道,你母亲身上的那种神秘的东西,是气质,气质你懂吗?一种高贵的气质,一种城里人身上才有的气质。我由此推断,你母亲一定是个城里的姑娘,至于她为什么到了白家沟,我想你母亲并没有忘记,她记得很清楚,只是她从来不说,她是真的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呢?还是有意在回避过去?我认为是后者。

你母亲郑小茶成了白家沟男人们的梦,说句不该的话,我也在梦里梦见过你母亲郑小茶,她是那么的美丽,她一开始不怎么说话,不像后来那么泼辣那么大胆,她是在嫁给你父亲之后,才开始变得这样泼辣的,其实我觉得你母亲是在破罐子破摔,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孩子,很多的事情,都是我的猜测,因为我也不知道真相,你就把他这成一个故事吧。”

白夜说:“我的母亲很美丽,还是一个城里的姑娘,她怎么就甘心嫁给了我的父亲呢。”

马角说:“是呀,这也是个谜,你的母亲那时还年轻,没有人知道她当时有多大,她总是那么年轻,你父亲比她大了很多,她为什么嫁给了你的父亲呢?一开始,我们以为你的母亲是看上了你父亲的权势,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的母亲对于权力没有一点兴趣。后来村里有过各种各样的传言和猜测,比较接近事实的猜测是,当时你父亲死了妻子已有了多年了,你父亲看上了郑小茶,于是你父亲就托了村里的长者去说媒,可是长者说媒并没有说成,你母亲说她不嫁人,到死也不嫁人。于是你父亲就亲自和你的母亲谈话了。

你父亲说,郑小茶同志,你到我们白家沟村也有一些日子了,你还是想不起来,你的家在哪里吗?

你母亲说,我想不起来了。

你父亲就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们不能一直留下你,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留下你不合规矩,现在已有很多人对留下你表示不满了,是我在给你顶着呢,可是我这个村长也不能带头违反村规不是,因此我们只有把你送出白家沟了。

你母亲当时就哭了,她给你父亲跪了下来,求你父亲留下她。

你父亲说,其实要留下来也很简单,除非你在白家沟找个人结婚。

你母亲当然明白了你父亲这话的意思,你母亲说让她想想吧,你父亲说,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你不做出决定,我们只有将你送走了。

当天夜里,你父亲又托了村里的长者再次去了你母亲那里去说媒,你母亲就同意了嫁给你的父亲了。

你母亲嫁给了你父亲,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一开始你母亲还是经常一个人偷偷流泪,我亲眼看见过的,你母亲一定是不甘心就这样嫁给你父亲,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害怕被送出白家沟呢?她到底在害怕一些什么呢?这事没有人知道。总之你母亲心里很苦。你父亲一开始对你母亲也是百依百顺的,可是他的百依百顺换不来你母亲的笑脸,你父亲渐渐就失去耐心了,最主要的是你母亲的肚子一直是平平的,于是村里有传言说你父亲虽说得到了你的母亲,可是却没有得到你母亲的身子,更别说是心了。当然这个说法是不能成立的,还有人说,你父亲得了一种很古怪的病,例如长了一条尾巴或者在那关键的部位长了鳞甲,总之一句话,你母亲和你的父亲关系不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一年,直到第二年,白家沟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的出现,打破了白家沟的平静,也改变了你的母亲郑小茶。”

白夜说:“这个人是谁?”

马角说:“一个很重要的人来到了白家沟。白家沟很少有外地人进来的,白家沟的人一般是不欢迎外地人的。那个人是一个走村串户的货郎。货郎进入了白家沟,却将白花脸吓成了一个傻瓜,把白花脸的娘变成了一个哑巴。本来村里是打算将他处死的,可是货郎送了你父亲白大迷糊很多东西,白大迷糊就放过了货郎,不仅放过了货郎,从此之后,每隔一个月,货郎就会来到白家沟一次,带进来一些香烟绣线糖果,换走鸡毛鸭毛之类。每次货郎来了,都会先到你家里,让你父亲白大迷糊先挑一些东西。可是有一次,你父亲不在家,货郎于是就遇见了你母亲。

我们现在无法知道,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都说了一些什么,干了一些什么。总之后来事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你母亲开始变得快乐了起来,脸上有了笑容,村里经常能听到她的歌声,后来,你母亲就怀孕了。村子里的人经常可以看到你母亲斜着身子倚在门框上,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容。

你母亲怀孕了,不到七个月就生了出来一个男孩,这孩子生出来时只有三斤四两,像一只剥了皮的猫。谁都以为这孩子是养不活的,最要命的是,你母亲连一滴奶水都没有,好在当时白家沟还有几个奶孩子的女人,于是你父亲就去求那些人家给孩子吃几口奶,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子人小得像猫,胃口却大得像猪,咬住人家的奶子咕咚咕咚吃起来不松口,吃奶的劲又大,把人家吸得直咧嘴,拔都拔不出来,这还不算,要是吃饱了还好,要是没有吃饱,这小子就会抱着人家的奶子乱咬,好几个女人的奶子都留下了他的齿印。”

白夜说:“马角叔叔,您又在胡编乱造了,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有牙齿呢?”

马角说:“不是我胡编乱造,是真的,这孩子刚出生是没有长牙,可是他就是这样吃百家奶一直吃到四岁。当时白家沟的人就给这个孩子起了一个绰号,叫小魔头。小魔头一天到晚在村里晃来晃去,看到奶孩子的女人就扑过去,从人家的孩子嘴里抢过奶子,闷头就吃。不让小魔头吃奶?不可能的事情,小魔头是谁呀,是村长的儿子,谁要是不让他吃奶,那就意味着得罪了村长白大迷糊,白大迷糊可不是好惹的。小魔头吃奶人家的奶倒也还了,吃完了还咬人。这样一来,村里的人都怕了这个小魔头,奶孩子的女人看见小魔头就两腿发软。后来村子里就有了一个传言,说小魔头长得不像你母亲郑小茶,也不像你父亲白大迷糊。不像郑小茶和白大迷糊也还罢了,这小魔头却长得有几分像货郎。于是小魔头是货郎儿子的流言就在村里传开了,后来终于是传进了你父亲白大迷糊的耳朵里,白大迷糊就开始打你母亲,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小魔头再想吃别人的奶,就会被人家一脚踢出老远。小魔头哭着去告诉白大迷糊,白大迷糊顺手就给了小魔头一个耳光,这一个耳光从此改变了小魔头的命运。他的绰号不再叫小魔头了,他有了一个新的绰号,叫小杂种。”

“这个小魔头是我,这个小杂种也是我是吗?马角叔叔。”

马角的眼望着天上飘浮的云,边走边说:“小魔头变成了小杂种了,小杂种并不明白这种变化,他还是那样追着女人吃奶,可是现在村里的女人对他不再害怕了,何止是不害怕,村里的女人经常还会故意撩他,看见了小杂种,故意将衣服撩起来,露出两个或者硕大或者干瘪的奶子说,小杂种来吃奶呀。小杂种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在骗他,于是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吃奶,可女人却只是站着,小杂种够不着。

女人说,想不想吃,想吃叫我一声姑奶奶。

小杂种就叫姑奶奶。叫了姑奶奶还是吃不着奶,小杂种就想咬女人,结果往往是被女人们一巴掌掴得老远。当然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当着你母亲的面的,可是当小杂种一次次哭着回到家里,白大迷糊却并没有为他出头时,他就哭着去找你母亲,你母亲就抱着他哭,母子俩哭得真伤心。

哎,这样的事情多了,你母亲终于是忍不住了,当有一次白富贵的妈也掏出奶子来逗小杂种时,郑小茶冲上去和白富贵的妈拼命了。白家沟的人第一次知道了,这个郑小茶发起疯来,比白家沟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厉害。白富贵的妈是个老实人,她以前是从来没有打过小杂种的,可她看见别人都逗小杂种,并且没有一点事,于是这天她也忍不住想逗逗小杂种,却没想到郑小茶这天却发了疯一样的冲了过来,一把就薅住了她的头发,一脚就踹在了她的肚子上。白富贵的妈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被郑小茶一记耳光打得头晕脑胀眼发花。白富贵的妈就哭了起来,她并不还手,她是个老实的女人,从来就没有同人打过架。她只是哭着说,你凭什么打我。

郑小茶说,打你还是轻的,谁要是再欺侮我儿子,我把她的爪子剁下来。

白富贵的妈说,可是又不是我一个人逗过小杂种。

郑小茶又是一记耳光煽在了白富贵妈的脸上,说敢谁再叫小杂种,老娘就撕破她的脸。

白富贵的妈哭着说,你郑小茶是欺侮老实人,别人都逗得,我就逗不得。

白富贵的妈越想越伤心,就倒在地上哭起来,边哭边唱,从她出生就如何不幸,唱到嫁给了白老安这个短命鬼。白老安是白富贵的爹,前几年得病死了。唱到白老安,白富贵的妈哭得更加的伤心了,于是就又哭起了白老安来,说白老安啊白老安,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老娘十八岁就嫁到你们家,你个死鬼说了要一起活到老的,可是你说话不算数啊,你半路上抛下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活在这个世上受人欺。她这一哭,村里的人都同情起她来,都认为郑小茶做得太过分了,不就是逗了一下你的杂种儿子吗,你就这样子。

郑小茶一言不发,抱着小杂种,看着她哭。听见有人小声地声援白富贵的妈,郑小茶就破口大骂,说有种的你就大声说,你以为老娘怕你不成?

这一来还真的没有人敢出声了。可是白富贵的妈现在又哭到儿子白富贵了,说白富贵没有骨气,自己的妈被人打了都不敢出来放个响屁。白富贵这时本来是在砍树枝的,早有人飞跑去通知了他。于是握了柴刀就跑了过来,一看是郑小茶,先就软了三分。于是去拉他的妈起来,可是白富贵的妈看见儿子来了,哭得更加起劲了。边哭边说,富贵啊富贵,你要还是我的儿子,你就拿刀去把这个女人一刀砍死。

白富贵就操刀冲向了你母亲郑小茶,郑小茶说,你砍呀,你砍呀,有种的你就朝这儿砍。郑小茶指着自己的头。

白富贵扬起的刀就停在了空中,这时村长白大迷糊也来了,白大迷糊说,他妈的好你个白富贵,你想造反啊。

白富贵说,村长,我。

白大迷糊说我什么我还不把刀放下?

白富贵就放下了刀。

这一次吵架之后,郑小茶就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泼辣的面貌出现在白家沟。她开始大声地说话,说粗话说脏话,和男人们开一些下流的玩笑,从此白家沟再也没有人敢欺侮她的儿子。但是白富贵的妈却想不开,回到家里几天都吃不下饭,越想越觉得活得没劲,这么大一个白家沟,别人都可以拿小杂种开心,凭什么就她不能,这不是欺负人还是什么。她就在晚上拿了一瓶农药跑到白老安的坟上去哭,哭到半夜,也没有人去劝她,她就把农药喝下去了。她当然就这样死了。她是自己喝药死的,当然赖不上别人。白大迷糊还是给她做了一副寿材,又给了白富贵五斗米,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白夜说:“那后来呢?”

马角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性子急,你知道说书的人说到紧要处,总是要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的。咱们也下回分解吧。”

白夜说:“马角,我的好叔叔,您就快快说吧,您不说是要急死我呀。”

马角说:“让我说是可以,可是我现在口渴得很,怎么办。”

白夜说:“口渴呀,”白夜四处张望,说,“前面好像有一条河,咱们去河边喝点水吧。”

马角说:“可是我走不动了。”

白夜说:“那您在这里找个阴凉的地方歇脚,我去给您弄水来喝。”

马角说:“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快去快回呀。”马角说着在路边找了一株大树,就在大树的脚下躺下了。

白夜说那你等着,我去去就来。白夜说着就走了。他朝着远处的河边走了过去。后来就遇到了那个黑衣人,还有守望老人,还有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