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国家订单-3

张怀恩并没有告诉未婚妻关于刀子的事。未婚妻抱着他时,碰到了那把水果刀,吓了一跳。张怀恩说,没什么,用来防身的。未婚妻就不说话。上个月,他们俩也是在这厂外的香蕉林里亲热,结果被几个烂仔抢了,抢了钱不说,那烂仔还摸了未婚妻的胸。当时的张怀恩,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未婚妻倒没有责怪张怀恩。张怀恩却感到极度的愧疚,说他不是男人。未婚妻说,我只要你好,平平安安的。你要真和他们打起来了,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话是这么说,张怀恩的心里却更加难受,总觉得自己不算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当张怀恩说他的刀子是用来防身时,未婚妻沉默了一会,说,以后别带刀子了,带了刀子更危险。也是在那时,张怀恩听到了一个让他又喜又忧的事,未婚妻怀上了他的骨肉。当真让他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张怀恩决定,用温和的方法去向小老板要工资。他要对小老板说他的未婚妻,说他未来的孩子,当然,还可以编造一下,比如说家里有一个八十岁,不,七十岁的老母,有一个正在读高中,明年就要考大学的妹妹,我张怀恩一家人的幸福,都寄托在小老板您的身上。实在不行了,就算给老板下下跪也是可以的。然而第二天,小老板并没有来工厂。张怀恩找到了老板娘,老板娘说要工资你去找老板。张怀恩说,那老板去哪儿了?老板娘说,我还在找他呢。看着老板娘火药一样,仿佛一触就要爆炸,张怀恩退出了办公室,见文员李兰朝他吐**做鬼脸,便凑过去,用嘴呶着老板娘的办公室,问怎么回事。李兰小声说,和老板吵架了,早上在办公室里哭呢。

这一天,厂子里的工人都显得有些兴奋。昨天晚上发生在大洋彼岸的悲剧,在这些打工者的眼里,并不是悲剧,他们谈论的话题,由如何从小老板那里讨到工资,变成了美国佬的双子大楼。事不关己,那是遥远的美国发生的事情,工人们没有理由为那些死难者悲伤,也没有理由去操乔治·布什应该操心的事。只是,张怀恩带来的消息,却像一股暗流,在工人中引起了不小的**。

老板不见了!

连老板娘都不知道老板去哪里了。

老板会不会跑掉了?要是跑掉了,我们这些人就惨了,四个月的工资呢。

工人去找经理李想,问经理,老板是不是跑了。李想安慰大家,说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跑呢,老板不可能跑的,再说了,他还有这个厂在这里,还有这么多的设备,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再说了,工厂不过暂时遇到了一些小困难,赖查理马上就要来了,赖查理一来,大家的工资都有得发了,一分钱都不会少你们的,再说了,我不也还欠着工资么,你们欠四个月,我还欠了六个月呢,张怀恩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怀恩昨晚才受了李想的恩惠,现在没有理由不站在李想的这一边帮他说说话,张怀恩于是对工人们说,李经理说的有道理。老板可能是帮我们弄钱去了哩,我打工十年,干过七八间厂,在这个厂干了三年,这个老板是最好的了。

工人们的从众心理是比较强的,有人说老板跑了,就人心惶惶,觉得老板真的跑了。有人说老板不可能跑,大家一听,又觉得他分析得在理,老板要跑早就跑了,还会等到今天?

小老板的确没有跑,跑到哪里去呢,这厂子是他的命,是他的心血,他怎么会抛下呢。只是他现在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昨天晚上,和妻子吵了一架,心情坏到了极点。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没人知道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积蓄力量。和妻子吵架后,小老板离开了家,给阿蓝打了电话。问阿蓝晚上有空没有。阿蓝说有空。小老板就去了阿蓝那儿。阿蓝一见小老板,就偎在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小老板轻抚着阿兰的长发,说,我有点饿,给我做点吃的吧。

阿蓝烧得一手好菜。小老板每次来这儿,阿蓝都会下厨烧上几个小老板爱吃的菜。阿蓝烧出来的菜,要颜色有颜色,要味道有味道,不像小老板的妻子,一年难得下几次厨,做出来的菜不是咸得烧嘴,就是淡得像没放盐,形和色那就更不用提了。每当小老板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就爱到阿蓝这里来。有时他甚至觉得,阿蓝这儿才有家的感觉。

阿蓝说,看你的脸色很差,我给你放点热水,你泡个澡吧。

小老板说好,倒在阿蓝的**休息,阿蓝的**,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仿佛催眠的良药。小老板每次一倒在阿蓝的**,就觉得瞌睡,倒下就能睡着,而且还睡得格外的香。就像现在,他睡在了阿蓝的**,就像到了一个温暖宁静的港湾,工厂里的烦心事,都仿佛与他无关了。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享受这温馨的时刻。阿蓝在浴室里放好了水来叫小老板时,房间里已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阿蓝不忍心叫醒他,下厨房去做菜。烧了一个松籽鱼烩什锦,一个清炒篱蒿,一个野山椒牛肉,都是家常菜。也是小老板喜欢的口味。做好了菜,看小老板还在睡。阿蓝就坐在床边,看着小老板。

不知为何,阿蓝觉得自己是渐渐喜欢上这小老板了,这种喜欢是危险的,她知道这不同于一般的感情,也不同于她对其他客人的感情。这些年来,她就在这里安了个窝,接待一些熟悉的客人。遇上喜欢的男人还会为他们炒两个菜。也有客人提出过把她包起来,她只是笑。她似乎是喜欢上了现在的这种生活,为那些事业小有成就,却又心灵孤独的男人们,营造一个家的氛围,做他们临时的妻子。可是小老板出现后,阿蓝的心有些乱了,她开始很少和其他客人交往。小老板并没有给过她多少的钱,甚至根本就没有给过她钱,只是每次会送给她一些小礼物,这礼物有的比较值钱,比如玉镯手链什么的,有的不值钱,比如一个云南扎染的挎包。但这些对于阿蓝来说,似乎都是无价的。有时阿蓝也想,这个平时总显得心事重重的男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让她心乱如此。想来想去,阿蓝觉得,是小老板的真实。小老板在阿兰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也不掩饰他的困窘。不像有的男人,一来就对她吹嘘又赚了多少钱,说要和老婆离婚了娶她。小老板却总对她说,不能一个人一直这样下去,碰到合适的,就嫁了,他情愿那时和她做一个朋友。说他的生意遇到了困难,但一切都会过去的。说他喜欢到这里来,是喜欢这里有家的感觉,可以让他忘了那许多的烦恼。难道只是这些吗?阿蓝自己也不清楚,于是只能对自己说,人的感情,当真是很奇妙很复杂的。

小老板猛地醒了,看着阿蓝,笑,说,我又睡着了。每次来你这里,都有睡不完的瞌睡。

阿蓝说,你这样说,我很开心。饭好了,吃饭吧。

于是他们吃饭。吃完饭,小老板洗了个热水澡。抱着阿蓝。**。小老板**总是很小心,像在抚摸一尊绝品的瓷器。然而这一次,小老板终究有点一反常态了,风狂雨骤的。小老板喊,阿蓝啊阿蓝,阿蓝啊……小老板居然哭了。但小老板没有让眼泪泛滥,泪刚出来,便被他止住。小老板仔细地抚摸着阿蓝细瓷一样的肌肤,说,阿蓝,我恐怕是最后一次来你这里了。阿蓝抱着他,拿手指抚摸着他的胸肌,不问为什么。小老板说他的工厂这次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明天回去,就宣布破产。把厂里的东西卖了给工人发工资,欠供货商的钱,那就只有欠着了。小老板说他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是对不起阿蓝,有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着多帮帮她。

这个晚上,小老板睡得格外的香,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次日拥别阿蓝的时候,他把腕上那块戴了五年的手表脱下来,作为给阿蓝最后的留念。这时的小老板,何曾会想到,他和阿蓝的缘分,哪里就能这么说断就断呢。可谁又能未卜先知?若当真能未卜先知了,生活肯定索然无味。人能有滋有味的生活下去,也正是因了这未知的奇妙,将来的日子永远是新鲜的。有时是山重水复疑无**,柳暗花明又一村,有时呢,看以前程似锦了,偏又莫名其妙地弄出许多的跌宕起伏来。

小老板回到了工厂。现在他的内心很平静,他作好了坦然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工人见到老板回厂了,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板果然没有跑。老板没有跑,大家的心也就安了。张怀恩的心却并没有安妥下来。小老板刚坐回办公室,张怀恩就去找他了。小老板很客气地让张怀恩坐下。张怀恩站着。小老板说,你坐吧,坐下说。张怀恩很拘束地坐下。小老板抽开了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还有一把闪亮的刀子。信上的每一个字,其实都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扎在小老板的心头。可是现在,爱也好恨也好,这一切似乎意义都不大了。小老板把抽屉合上,平静地盯着张怀恩。张怀恩被小老板盯得有点发毛了,惶恐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把头都低到两条腿中间了。

怀恩,有什么事,你说。小老板说话和风细雨,但这和风细雨里,却透着疲惫与失望。

张怀恩想好了许多的话,可是一下子,居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一会,才说……老板,我要回家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