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九 连 环-5

他妈的不想活了。当即拿起腰中对讲机,叫兄弟们快点过来。何四妹推了车拼命地跑。队副也不管她。六指想走,队副却把他挡住,说,想走?打了我们的人还想走。六指说,他妈的不走就不走。站在那里。何四妹见来了好几个综治办的人,也为六指着急,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还不快跑?可六指现在要充硬汉,不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综治办的几个人,如狼似虎,把六指围了起来。六指是聪明人,不用他们捉,自己跟着去了综治办。

队长黄二豪见捉来的是六指,指着他的鼻尖骂,丢雷老母,警告过你,这段时间别给老子惹是生非搞搞震。六指说,黄队长,如果有人打你老母,你怎么办。黄队长说,敢,老子剥了他。六指说,就是嘛,那我打这死眼镜仔就没得错。黄队长说,刘三打你老母了?六指说,他把我岳母在地上拖了十几米远。黄二豪指着六指,说,老老实实,给我站墙边上。六指听话地站过去。靠紧一点,再靠紧一点。黄二豪说。六指老老实实站好。黄二豪就叫过刘三,骂,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现在天天讲和谐社会、文明执法,你把人家一女人在地上拖?刘三望着队副,队副望着屋顶。刘三只好背黑锅。

天黑的时候,黄二豪在六指的屁股上踢一脚,骂,滚。六指抱头鼠窜。黄二豪又对刘三说,收拾这个种烂仔,要恩威并用,你学着点。刘三觉得自己是老鼠跑进风箱里,两头受气。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有点过头,居然黑了心把一个可以做自己母亲的女人在地上拖那么远,刘三感到不安。次日,他不敢再去工业区,怕见到何四妹。第三天,他还是不敢出门。第四天,刘三想,见了何四妹,得给她赔个不是。然而这天却没见到何四妹。刘三心里空落落的。第五天,何四妹还是没出来卖水果。刘三问了另外一个走鬼佬,走鬼佬说,何四妹呀,几天没有出来,听说是病了。刘三心事重重,觉得何四妹的病与自己有关。刘三平时也看不惯同事们的做派,没想到,自己也做出了这样的事。刘三心事重重。黄二豪看出刘三有些蔫,问刘三是怎么了。刘三说,一个星期没出摊了。黄二豪说,什么一个星期没出摊?刘三说,那卖水果的阿姨,一个星期没出摊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她拖那么远的。黄二豪横刘三一眼,说,丢,你有毛病啊,拖就拖了。刘三说,我不该,我不该的。过了两天,刘三像祥林嫂样,拉住每个队员都要唠叨一通,说,不该的,不该这样的。和我妈一样的年纪,和我妈一样。黄二豪觉得有些不对劲,说,喂,刘三,你别吓我。刘三说,和我妈一样年纪。黄二豪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刘三这孩子,心眼不坏,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据说平时成绩很好,就是怕考,心理素质不好,一考就砸,大考大砸,小考小砸。出来打工后,进了综治办,开始当文书,后来人手不够,再说综治办也没有太多材料要写,黄二豪就让他巡街。刘三一直在自考,考的是中山大学中文系,已考过了九门。对刘三,黄二豪是高看一眼的。可眼下,这孩子,怕是中了魇。黄二豪便说,什么该不该的,觉得心里有愧,就去人家里看看。刘三说,我不知她住哪。黄二豪说,丢,她就租我的屋住。黄二豪是本地人,自工业区的人越来越多后,盖了两栋楼出租,每月租金过万。刘三问明白了何四妹的家,想去看何四妹,还买了水果,却不敢去。黄二豪说,我算是服了你。带着刘三去找何四妹。

何四妹果真病了。刘三内疚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黄二豪说,刘三这孩子,心事重,自打前不久把您拖在地上后,心里落下了阴影,听说您病了,这不,他都变得神一出鬼一出了。说着指了指头,说,这里,这里有问题。何四妹本来是恨死眼镜仔的,听黄二豪一说,倒也恨不起来。安慰道,我的病与你没关系。又问,你们把六指怎么办了。黄二豪说,怎么办?教训一通,放了。阿四妹说,没打他吧。黄二豪说,看你说的,好像我们综治办的人是土匪。何四妹说,没想到,你们还会来看我。黄二豪心说,哪里是来看你,我是在给刘三这小子治病。对刘三说,听见了没,人家得病与你无关,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刘三说,你们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得病都是因为我。黄二豪苦笑,摇头,说,没办法了。何四妹说,真的不怪你,我这病是气的,但不是被你气的,是我女儿气的。刘三说,我不该,我真的不该,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黄二豪说,好啦好啦,男子汉肚里能撑船,这点事都放不下。

刘三走后,何四妹心里很是感慨。人在病中,是最易生出感慨的,也最易把人生是怎么回事给看通透。何四妹这病,也让她看开了许多,心气下去了,就觉得什么儿女、财富,都不那么重要了,一天到晚,就想看见老伍。老伍去上班了,她的心里就没个捞摸,老伍回来,心里才落定。刘三走后,何四妹突然想见女儿小伍了。觉得六指浑是浑点,也还不错,为了自己,可以和治安仔对着干。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喜欢,总不能一直这样拗着。晚上,老伍回来,何四妹说她想吃点东西。老伍喜出望外,说,想吃什么。何四妹说,想吃雪糕。老伍便跑下楼,给何四妹买来雪糕。何四妹看了一眼,又不太想吃了,见老伍眼神殷殷,不忍让他失望,勉强吃了两口。何四妹说想出去走走。老伍疑惑地看着她,说,你,行么?何四妹说行的,让老伍扶她一把。夫妻俩出了租屋,在外面走一会儿,何四妹出了一身虚汗。老伍怕四妹出了汗,再被风吹又伤风,便劝何四妹回屋。何四妹却说她突然很想进工厂打工。何四妹出门打工十五年了,刚出门时,女儿小伍还没有上学呢。何四妹对老伍说她突然很想把过去打过工的地方都走一遍,那些厂,那些姐妹们,再也见不着了。何四妹这样一说,老伍心里就酸酸的,觉得何四妹这是在说断**话。老伍家乡有这样的说法,说人快死了,就会无意间说些断**话,还要把一生走过的脚印都收回来。老伍这样一想,愈发悲伤,不停拿手背揩眼。何四妹不肯回家,老伍就陪她,在工业区里走一走,停一停,两人说了许多话,说过去打工时走过的每一个镇,每一间厂,说那些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工友。晚风微凉,老伍见何四妹有些倦意,扶她回了租屋,烧水给何四妹擦汗。何四妹说,老伍,去把女儿找回来吧,就说我同意她和六指好。老伍说,好。下楼给小伍打电话,小伍问是谁,老伍说,你老子。小伍不说话。老伍说,小伍,你和六指回来吧,你妈病了,怕是,怕是……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小伍说,妈怎么了。老伍说,你妈同意你和六指好了,你回来吧,把六指也叫回来。

老伍回到家没一会儿,小伍和六指就来了。小伍一进来,就扑到何四妹的身上,喊一声妈你怎么啦,你别吓我,你千万别死。泪落如雨,看得老伍只揩眼。何四妹抚着小伍的头发,说,傻女,妈又不是大病,哪里就会死。小伍说,妈,六指改邪归正了,他现在天天在找工作。六指就喊阿姨。何四妹说,那天,治安抓你去,打你没?六指说,罚我靠墙站了半天。小伍转身就揪住了六指的耳朵,说,你又干坏事了?六指说,哎哟,你轻点,轻点,我没干坏事,真的没有。小伍松了手,说,你敢干坏事,看我怎么收拾你。六指把那天的事说了,小伍朝六指点点头,说,这才差不多。看着女儿能治住六指,何四妹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何四妹说,今天那个眼镜治安仔,提着水果来看我了。小伍说,来看你。何四妹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其实那么多治安仔,就数他人最好,平时我们这些小摊小贩,看见其他治安仔像见了鬼,看见他是不怕的,还专门欺负他,那天也不能全怪他,是他们领导逼他的。老伍说,你这人就是心软。何四妹有些忧心,说,听说那孩子,落下了心病,也不知有事没事。小伍说,妈,您哪里有那么多操不完的心,你这病,就是操心给操的。老伍说,还不是因为你们淘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四妹感觉是好了些的,只是没有劲。何四妹说,一分钱的劲都没有。老伍笑,哪里有劲论钱的。见妈妈病了,小伍天天下班后就回家,仿佛一下子懂事了许多。也不再见六指,说,你什么时候找到工作,咱们什么时候见面。

六指早出晚归找工,每天电话和小伍联系,汇报找工进展。然而工作不那么好找,眼看手中没有钱了。六指知道,下月是小伍生日,六指想给小伍送个生日礼物,他知道小伍喜欢首饰,可通身没一件值钱的,这天六指去首饰店看金银玉器。售货员问,自己戴还是送人。六指说,给女朋友。就看那金项链、金耳环。售货员说,女孩子不适合戴黄金的,男戴观音女戴佛,你给她送个玉佛坠还好。六指就看那些晶莹的玉,价钱贵得惊人。一个小小的,也要一千八。出了商场,就琢磨着去哪里弄钱,就算现在进厂,也没那么快拿到工资。当然,要是再去打劫,也是容易的,只是答应了小伍要改邪归正,说话得算数。若是小伍知道自己是用打劫的钱给她买礼物,也不会高兴。左思又想,还是去借钱。而能借钱给他的人,实在没有,那些道上混的朋友,听说他改邪归正,都不怎么睬他了。思来想去,只有去找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