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破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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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珠从盲女玻璃那里得知了她失踪的真相,这让银珠对阿采的疯狂减少了许多的内疚,也为玻璃的未来而操心。她知道,老院工和算命先生是不会放过玻璃的。银珠于是想到了那个曾经来过纸货铺的女人,银珠知道那是玻璃的妈妈。可是那个女人却再也没有在三十一区出现过。
玻璃,你还记得你从前住的地方吗?
玻璃摇了摇头。玻璃静静地坐在纸货铺的门前糊着纸货。那些洁白的纸货,在玻璃的手下栩栩如生。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玻璃的表现格外平静。
银珠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忧郁在她的脸上疯长。
玻璃从银珠的长叹中,感受到了银珠内心的担忧,就像玻璃听到妈妈的咳嗽之后一样的担忧。黄雾弥漫到三十一区之后,银珠的咳嗽倒是轻了起来,她几乎都不怎么咳嗽了。可是银珠却高兴不起来。这一段时间太不平静了。玻璃就这样回到了纸货铺,算命先生处心积虑的算盘落了空,他不会无动于衷的。
母女俩都满怀着心事。银珠心不在焉地糊着纸货。灾难到来之后,纸货铺的生意格外的好,可是银珠的心情却格外沉重,她在糊着纸货的同时,仿佛看到了三十一区最后的毁灭。玻璃不知疲倦地糊着纸货,玻璃糊着纸货时,内心是平静的,像一汪春水一样,碧绿而美好。玻璃看不见她糊的纸货是什么样子,于是那些纸马纸鹤在她的想像中开始自由飞翔。玻璃觉得她生活在三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她感觉到的气息与声音组成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有美好,但更多的是危险与惊悚,玻璃内心深处的世界,是一个像玻璃一样透明的世界,像童话一样美好的世界,这个世界离她触手可及而又无限辽远;第三个世界是银珠妈妈用嘴给她描述过的世界,一个人们看得见的世界。银珠给玻璃描述的是一个经过了过滤的世界,是一个纯美的世界,是一个红花绿树色彩斑斓的世界。玻璃喜欢这个世界,可是她却无法触摸到这个世界。玻璃最后被一股强烈的气息从童话世界的想像中拉回了现实。
这是一种危险的气息,像是千万个噩梦在朝着纸货铺汹涌而来。玻璃听到了一大片沉重的喘息声。喘息声越来越近,像一双双冰凉的爪子朝玻璃伸了过来。
在卫五婆子的带领下,三十一区的人无声无息地逼近了纸货铺。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像一具具僵尸,在黄雾中影影绰绰。终于,这些人停在了纸货铺的门前。他们就像一根根木桩一样,钉在了纸货铺的门口。卫五婆子呵喽了半天,她伸手抹掉了那总是挂在鼻尖上的晶亮物体,嘴张了几次,可是卫五婆子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卫五婆子左右张望了一下和她一起来的人,卫五婆子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站在了最前面。卫五婆子突然明白了这个事实。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她卫五婆子和银珠摊牌。卫五婆子本能地想退一步,可是卫五婆子发现,她并没有退路,老院工紧挨着她站着。卫五婆子从老院工的眼神中看到了信任和鼓励,于是卫五婆子将腰直了直,清了清嗓子,朝前迈了一步。
银珠正在边糊纸货边想着心事,她突然感觉到门口本来就昏黄的光线暗了下来,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已站满了面无表情的三十一区的街坊。银珠刚想和他们打招呼,可是银珠马上从他们的表情中觉出了来者不善。银珠在那一瞬间,再一次听见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那些破碎的玻璃片,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寒光闪烁。
不要伤害玻璃。银珠发出了警告。她本能地将盲女玻璃一把拉到了身后,冷冷地盯着无声地站在门口的人群。
不要伤害玻璃。
银珠再一次发出了警告。
玻璃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压抑,玻璃害怕这些人伤害银珠,于是玻璃从银珠的背后站到了银珠的身前。玻璃也是一言未发。
这种无声的对峙足足持续了一支烟的功夫。银珠看见了卫五婆子眼中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离不定。
把玻璃交给我们。
卫五婆子终于开口了。
把玻璃交给我们。身后的街坊们跟着发出了低沉而含混不清的声音。
笑话。银珠冷笑了一声。
把玻璃交给我们。
本来胆怯的卫五婆子,在一开口之后,得到了身后街坊们的支持,她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于是她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句。
这一次,身后的街坊们也提高了声音,用更加含混不清的声音为她助威。
银珠将玻璃搂在了怀里。银珠一伸手,抓过一把刀子。银珠朝着门口的卫五婆子挥舞着刀子。银珠说你们不要过来,你们过来我就不客气了。银珠狰狞的表情威慑住了卫五婆子。卫五婆子后退了一步,她身后的人跟着后退了一步。银珠继续舞着手中的刀,卫五婆子于是再退了一步,可是她感觉到一股潮水从身后涌了过来。卫五婆子一个趔趄,差一点就撞在了银珠的刀尖上。卫五婆子慌乱地站稳了脚跟,她又被身后的人挤得前进了一步,她的一只脚已踏进纸货铺的大门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银珠挥舞着手中的刀,声嘶力竭。
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可就真砍了。
银珠手中挥舞着的刀子直逼卫五婆子的老脸。卫五婆子又开始后退。可是卫五婆子发现她没有了后退的余地,她感觉到身后涌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一个猛然打过来的浪头。卫五婆子身不由己地就朝银珠手中的刀子撞了过来。银珠慌忙想收回刀子,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卫五婆子像一条鱼一样,插在了银珠手中的刀子上。
我说过的,不要伤害玻璃。
银珠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刀柄,刀身已没入了卫五婆子的体内。
就在人们惊叫不已时,三十一区来了两个绿衣人,他们是从三十一区的西边走过来的。绿衣人掏出一根铁索,一把锁住了银珠的脖子,一个绿衣人在前面牵着铁索就走。银珠两腿用力地前撑着,她转过身来喊玻璃:玻璃,我的玻璃。你们不要伤害她。
可是绿衣人并未理会银珠,前面的绿衣人身子向前倾斜,用力拉着银珠,银珠双手握着脖子上的铁索,身子用力地后倾,两条腿前撑着。绿衣人用尽了力气,银珠的双腿像是长在了地上一样,纹丝不动。银珠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个绿衣人咬着银珠的耳朵说了四个字:灰衣女人。
另一个绿衣人上前用力在银珠的屁股后面踹了一脚。说,和三十一区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这是一个愚昧的群体。银珠还是纹丝不动,绿衣人却在地上跳了几跳,显然是脚踢痛了。绿衣人的嘴奓了几奓,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让我和玻璃说几句话。银珠提出了她的请求,让我和我的女儿说几句话我就跟你们走。
绿衣人答应了银珠的请求。银珠搂着玻璃,她附在玻璃的耳边告诉玻璃,让玻璃在晚上离开三十一区,不管走到哪里也不要再回来。
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要走了。
银珠被绿衣人带走了,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三十一区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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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并没有如银珠交代的那样离开三十一区,不是玻璃不想离开三十一区,而是她在失去银珠的保护之后,就失去了自由。玻璃被关在了纸货铺里,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现在玻璃已落在了他们的手中,没有人再能保护玻璃。对于三十一区的人来说,玻璃的生命不过像一只蚂蚁那样的微不足道,他们随时就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弄死玻璃。不过他们要商量一个处置玻璃的办法。在他们商量出结果之前,玻璃将被关在纸货铺里。
玻璃在纸货铺里度过了无限漫长的一夜。玻璃不知道银珠妈妈去了何方,也不知道银珠的生死,她想起了银珠临走前的交代,离开三十一区。
玻璃于是去开门,可是门从外面锁死了,玻璃又去开窗,玻璃意外地摸到了一根松动的窗户柱子。玻璃的内心掠过了一阵狂喜,她没怎么费力就除下了那根窗柱。玻璃爬上了窗台,像一只猫一样,从两根窗齿之间钻了出去。
玻璃走在清冷的街上,就像当初她来到三十一区时一样,昏黄的路灯因为黄雾迷漫,更加显得灰暗无光。玻璃的影子在路灯下显得模糊而涣散。玻璃走到了路灯下,三十一区的夜,死一样的沉寂,远处隐隐传来了卫五婆子的呻吟声。
卫五婆子并没有死于非命,银珠的那一刀虽然扎得不浅,可是并没有伤着她的内脏。这个夜晚,卫五婆子独自躺在寒冷的家里,想着这个家,现在只余下她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婆子,卫五婆子内心的仇恨像雨后的毒菌一样疯长。
玻璃在路灯下呆呆地站了很久,她的内心一片迷茫,她不知道她能逃到哪里,玻璃想起了那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家。玻璃记得她是从纸货铺的左面来到三十一区的,那么顺着左面走,也许就可以走回家了。玻璃于是朝左边走去。玻璃走在三十一区的黄雾里,这时她想起了妈妈,妈妈背着她来到三十一区,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她在妈妈的背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坐在一只小船上,小船在水里轻轻地摇啊摇,可是她醒来后就来到了三十一区。妈妈不要她了,玻璃知道,因为她的存在妨碍了妈妈的生活。想到这里,玻璃的脚步就放慢了下来。玻璃又想到了奶奶,奶奶来到了三十一区,可是奶奶死了,奶奶再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其实就算奶奶活在这个世上,奶奶也并没有给过玻璃以温暖。
玻璃的脚步停了下来。玻璃想,她不能回家。玻璃于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她想起了银珠妈妈是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的。也许顺着这个方向走,她可以找到银珠妈妈。玻璃又走到了纸货铺的门口。纸货铺里熟悉的气息,让玻璃感到说不出的亲切。过去那些在纸货铺里的幸福时光,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玻璃在纸货铺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慢慢朝前走去。
卫五婆子的呻吟越来越清晰,玻璃想起了老树皮。再往前走一段路,玻璃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她知道,她快要走到电影院了。玻璃再一次停下了脚步。她屏住了呼吸,感受着周围的气息。那腐朽的气息并未出现。玻璃快步走过了电影院,又快步走过了算命先生的家。玻璃就这样朝前走啊走啊,她一直走到了三十一区的边缘。
玻璃的心内却没有一点点的欣喜。她知道她很快就可以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可是她不知道那个世界里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就像她曾经是那么的渴望来到三十一区,那时的三十一区,在玻璃的想像中是天堂一样的美好,可是事实上,等待她的却是无边的灾难。
玻璃靠着一根路灯柱子坐了下来。
玻璃开始无限地怀念银珠妈妈。在纸货铺里和银珠妈妈在一起渡过的那一段美好的时光,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妈妈!
盲女玻璃坐在路灯下想了一会儿妈妈。玻璃想到,如果银珠妈妈回到了纸货铺,却找不到她,那么妈妈一定会很着急的。玻璃想到这里,站了起来,她转过了身,又朝纸货铺走回去。盲女玻璃在清晨时走到了纸货铺的门口,她又从窗子里钻了进去,将那根下下来的窗柱装好。玻璃蜷在了被窝里,她觉得被窝里很温暖,于是玻璃进入了梦中。她梦见了妈妈银珠,银珠骑着一匹会飞的白纸马来接她了,她和银珠妈妈骑在白纸马上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