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瘟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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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们集体自杀一个多月后,三十一区的人们已渐渐从猫们自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阿采现在是白天蜷在电影院的角落里睡觉,晚上就在三十一区窄逼的街道上来回奔跑,边跑边发出猫一样的叫声。三十一区的人们已渐渐适应了阿采的叫声。对于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人们都有意地避而不谈。如果不是那些在三十一区上空盘旋鸹噪的乌鸦提醒着人们,三十一区的人可能早就忘记了那些自杀的猫。除了老中医和玻璃,没有人感觉到死亡已悄悄降临。

瘟疫席卷三十一区之前,出现了一段难得的平静。老中医透过这种看似平静的表面,看到了瘟疫的影子。因此老中医的一家人都在猫们自杀之后就开始服用他配制的中药。老中医对三十一区的人提出了警告:一场瘟疫!老中医说,和四十年前一模一样,只不过四十年前那一次是三十一区的鸡们突然的死去,当时老中医的父亲告诫大家,不要吃死去的鸡肉,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三十一区的人冷笑着说,不就是鸡瘟么?怎么会传给人呢?于是,那些死去的鸡们,都成了三十一区人们的腹中美味。老中医的父亲配制了中药,可是没有人来买他的药,他们认为老中医的父亲是想骗大家的钱。可是没有多久,那些吃过鸡肉的人们,一个个开始变成了瘟鸡,他们整天呆在家里,一动也不想动,走着路都在打盹。于是,一个又一个人在打盹时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上一次的瘟疫发生在四十年前,那一场瘟疫过后,三十一区的人死去了三分之一。作为那场瘟疫的幸存者,老中医再一次感觉到了瘟疫将要到来。而且这一次的瘟疫,将要比上一次更会可怕。我们无处可逃了。老中医说。人心变得恶毒了起来,这一次的瘟疫,将会从人的心开始腐烂。老中医明知无药可救了,但作为一名世代的医生,他还是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老中医说:我的家里有药,大家去抓来回家熬了喝吧。

除非你不要钱。

你先赊给我们吧,到时如果真的流行瘟疫了,我得了瘟疫死了,我一定还你的药钱。

好你个老中医,骗钱也不带这样骗法的,你家的日子过得够可以的了。

四十年前,这和四十年前能相提并论么?

三十一区的居民们,没有人相信老中医的话。这年头,谁还会为别人着想呢?老中医突然冒出的想法,让三十一区的人疑心重重。

作为四十年前那一场瘟疫的幸存者,卫五婆子的话是有着很强的说服力的:四十年前的瘟疫是因为大家吃了死鸡造成的。这一次有谁吃了死猫么?呵喽呵喽!有谁吃了死猫么?

老中医摇了摇头,脸上的无可奈何像一段潮湿的朽木上挤满的木耳。

呵喽呵喽!你的险恶用心?呵喽呵喽!卫五婆子继续说。你想控制三十一区,你想利用大家。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卫五婆子的么?

算命先生也冷笑了起来,他说,他的卦相可没有显示出什么瘟疫的到来。

老院工也跟着说,一场瘟疫,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电影院里这样一来,就更加不会有人去光顾了。不是说人和人在一起会加速传染么?

盲女玻璃并不知道三十一区接下来会被一场瘟疫席卷。盲女玻璃只是感受到了三十一区上空堆积了越来越浓重死亡的气息。盲女玻璃因此忧心忡忡。玻璃并不担心其他人,她关心的是银珠妈妈。她害怕再一次失去银珠妈妈。

重回纸货铺的玻璃,并没有寻回往日的欢乐。心事重重的玻璃,总是生活在强烈的恐怖与阴郁之中,她又像第一次来到纸货铺时那样,开始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而银珠,因为阿采的疯狂,整日里愁眉不展,好在玻璃回来了,给了她不小的安慰,但是她好像还是没法找回过去那难得的欢乐了。

三十一区的日子,看上去又回到了往日的那种平静,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而从前夜夜尖叫的风,也有很久都没有光顾三十一区了。那挂满了猫尸的树林上空,出现了一团昏黄的雾,一开始还只是在树梢上静静地浮着,后来人们发现那些黄色的雾是在生长的,那些雾在慢慢地从三十一区的西边弥漫过来,没有多久,那些黄雾就笼罩了整个的三十一区,如果从远处的一个合适的高度观看三十一区,三十一区就像是一条泡在黄水里的死带鱼。

黄雾一天比一天浓。后来人们就看不见那片挂满了猫尸的树林了,那些在三十一区上空盘旋的那些乌鸦们,开始变得麻烦不安。卫五婆子的儿子,第一个发现了那些乌鸦们的变化,那些乌鸦们不再在那树林上空盘旋,它们失去了方向感,飞到了三十一区人家的屋顶上。卫五婆子的儿子冲着乌鸦尖叫了一声,居然有一匹乌鸦吓得飞了起来,飞了不到两米远,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这意外的发现,很快就被三十一区的人们得知,于是很多天来,三十一区被尖叫声所席卷。那些纷纷掉在地上的乌鸦,成为了人们的盘中美餐。从红烧乌鸦肉到乌鸦肉炸酱面,三十一区的人们个个都成了烹调乌鸦的高手。而这些乌鸦吃下去之后,大家都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他们说话的声音像一台老迈不堪的留声机在播放一盘经年的旧唱片。

再也找不到乌鸦了。三十一区的人于是变得更加的忧心忡忡,在这即将来临的灾难面前,他们感到了一种无边的压抑。于是三十一区的白天,人们要是没有事做,就都窝在家里,关紧了门窗,他们都学会了沉默。三十一区成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地方,像一座坟墓一样失去了生机。三十一区的夜晚,阿采来回奔跑发出的尖叫,成了唯一的声音。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仿佛有一柄明晃晃的刀悬在头顶,他们在等待着这柄刀在某一瞬间突然斩下。可是并没有谁想到去移开这把刀。这就是三十一区,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没有法律约束,没有道德约束的地方。三十一区的人永远是这样的麻木,面无表情地生活了一年又一年,四十年前的教训并不能让他们从中总结出应有的经验。他们和我们一样习惯于好了伤疤忘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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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降临到三十一区,是在冬至那一天。

楚州人的习俗,在冬至这一天杀年猪,将猪肉腌成香喷喷的腊肉。然后楚州人就等着这一年的第一场雪的来到,农人们围在炉火旁,在昏昏沉沉无所事事中掰着指头计数着日子,等待着年的来到,等待着又一个春天。楚州城里人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居住在城乡结合部的三十一区人,更多的保留了农村人的风俗习惯。可是这一年的三十一区人,却没有如往年一样响起爆竹声,也没有听见猪被杀前发出的尖叫。三十一区死一样的沉寂。

要出大事了。

三十一区的人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他们开始在越来越浓的黄雾里影影绰绰,交头接耳。

传递这样人人皆知的信息成了三十一区人的头等大事。就像从前见了面都问一句吃了没有一样。吃了没有在三十一区是一句废话,就算被问及的人说没有吃,问话的人也不会说你没吃那我们一起吃。

听说要出大事了。问话的人说。

是的,要出大事了。回话的人答。

然后面无表情地结束了对话,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冬至这一天的寂静是从卫五婆子家最先打破的。在这一天的中午,正是三十一区人吃饭的时候,卫五婆子家里先是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接着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后来又传出了惊恐的尖叫。于是三十一区的人都开始朝卫五婆子家聚拢。他们边跑边想着,出大事了。而且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出大事了,而且这大事看来出在卫五婆子的家,这样大家就放心了。

果然是出了大事,卫五婆子的儿媳,在她生下的第五个女儿被卫五婆子强行扔掉之后,就一病不起。冬至这一天,她的气色有了一些好转,说是想起来和家人一起吃饭。这让被忧郁笼罩已久的卫五婆子一家人都感到了一些欣慰,吃饭时一家人甚至还喝了一点酒。

卫五婆子劝他的儿媳说:你也喝点酒。喝点酒可以通血脉的,你的身子太虚了。

卫五婆子的儿子于是倒了一杯酒递给了他的女人。卫五婆子的儿媳看着丈夫递过来的那在杯中**漾的黄酒,突然脸色大变。接着卫五婆子的儿媳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卫五婆子的儿媳说:水……水。

这是酒。卫五婆子的儿子将酒再一次递到了女人的面前。

卫五婆子的儿媳像看见了鬼似的,脸上的肌肉在疯狂地**。她接着又尖叫了一声,她的叫声凄厉,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她伸手就将卫五婆子儿子递过来的酒杯打翻在地。接着卫五婆子的儿媳就开始用手在身上刨,她三下两下就将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手指甲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划入了肉中,片刻功夫就将身上刨得血肉模糊。

你这是怎么啦。卫五婆子和卫五婆子的儿子吓得不知所措。而这时,卫五婆子的儿媳却朝门外冲了出去,她开始了一路的狂奔。卫五婆子冲着呆在那里像一截朽木的儿子骂道:还不快把她追回来。

卫五婆子的儿子如梦初醒,于是拔腿就追。卫五婆子的儿子很快就追上了女人。卫五婆子的儿子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女人的腰。卫五婆子的儿子说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卫五婆子的儿媳这时已不会说话,她面目狰狞,挥舞着手爪朝她男人恶狠狠地抓过去。男人胳膊上很快就现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卫五婆子的儿子歪着嘴倒抽了一口黄雾,搂住女人的胳膊不自由地松开。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女人又朝前冲了出去。

卫五婆子的儿媳疯了,狂了。她边跑边叫。嘴里发出尖厉的猫叫。她的头发散乱,在黄雾中飞舞,她的手指在全身上疯狂地乱抓乱刨,空气中血肉横飞。